要说这凡事都经不得琢磨呢,果不其然,从刘县令,到杨知府,再到朝廷诸公以及皇帝陛下,皆是存了一样的心思:文治昌盛。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君臣同心,不谋而合。
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年纪太小了。之所以产生争议,是因为年龄;之所以有这样的心思,还是因为年龄。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李之郎两世为人,前世更是深谙官场心理,这一切都在预计当中。
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害怕,怕某一级主官、学官看自己不顺眼,或者太过迂腐想不开,那么自己就非常可能被一巴掌拍死。真正到了朝廷和皇帝那里,他反而不怕了。
为什么?因为他的影响已经深远而广大了。天下人可都睁眼看着呢,而且这是仁宣盛世,所以童子科举只能是好事,只能是明君贤臣们的治世之功,而决不能是坏事,更不能成为明君贤臣们的污点。
这一次是在布政使衙门。山东布政使江文鼎、按察使宋格、按察使司佥事薛瑄、济南知府杨谊等人,一个个正襟危坐。闹事的学子没有来,毕竟朝廷已经派了钦差,难道你还能说信不过朝廷,要在一边监督不成?
待李之郎到了,见了礼,钦差、礼部侍郎林安和笑眯眯地直点头。这传说中的童子,不但模样周正,而且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果然是翰林家的公子。想想自己膝下的两个混小子,整天在京师里就知道仗着自己的权势,寻花问柳,吃喝嫖赌,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不由得羡慕起这李应庚来,暗思等回到京师后一定要认真请教这训子秘方。
钦差大人莫名其妙一通神游天外,很快回过神来,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问道:“汝虽年纪不大,但也是读圣贤书的,为何要诽谤圣贤?不遵圣贤之言?”
开门见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科举舞弊的案件,也不是其他普通案件,还需要找寻证据什么的,再要进行逻辑推理,证人指证等等,这些都不需要。卷子就在那里放着,李之郎也从来没有否认,就是这么个事情,关键在于朝廷怎么定性。
定性其实是最简单的事情,立场不同,性质不同。一般来说,官字两张口,怎么说怎么有理。可现在上官不当家,因为上官还有上官,上官头上还坐着一个皇帝,皇帝和阁老们可都是交代仔细了的。
总不能钦差大人过来溜一圈,然后回去说“我认为如何如何……”,不用皇帝说话,保准阁老们当场就能暴跳起来,直接将他拍得粉身碎骨。
换个角度想,其实也好,钦差大人不需要面对士林的压力,这些都有皇帝和阁老们顶着。自己需要做的也简单多了,把前因后果问个清楚,如实回报就行了。
比如,你为什么要诽谤圣贤?要原因,非常清楚的原因,原因的关键在于,这些话是你自己悟出来的,还是别人教的?
如果是自己悟出来的,那就是神童,是大明文治之功;如果是有心人教的,那就是居心叵测了。而且,这居心到底是什么?单纯地诽谤圣贤吗?如果是有人想制造舆论,暗中谋反呢?
所谓师出有名,一般造反也需要些由头。扯旗造反,这旗号也要名正言顺不是?
当然,这些阴谋等内容都是潜藏在暗影里的。审到这一步了,自然会问,但不可能一开始就这样问,很不合适。吓着大家怎么办?吓不着这些大人们,吓着了小孩子,吓着了帝国的花花朵朵们也不好。
李之郎施礼,道:“学生回答之前,斗胆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诸位大人,不知大人能否不吝赐教。”
这……到底谁是主审官?林侍郎苦笑,但还是应允了。皇帝和阁老们显然不希望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既然如此,他想怎么就怎么吧,只要能脱罪就行。再说了,一个七岁的孩子,你较什么劲?让他尽情地说吧,还能翻了天不成?
如果闹事的学子们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估计跳楼的心思都有了。审案的钦差居然怀着为嫌犯脱罪的想法,这算徇私包庇吗?
其实林侍郎很想说,我是包庇,但不是徇私。我是徇公包庇来着,这叫顾全大局。大局观,童生们你懂不懂?
“颜回攫食的故事,相比诸位大人远比小子要清楚得多。”说到这里,李之郎停下来,望着诸位大人,想来是希望得到回应。林大人微笑道:“圣人事迹,自然是极为清楚的。”其他诸位大人看到李之郎的目光望了过来,也都纷纷点头。
“敢问,是复圣做错了?还是至圣想错了?”
这……有点坑人呐。至圣指的孔子,复圣乃是颜回,何谓复圣?自然是重复的圣贤、又一个圣贤等意思,也就是说,颜回乃是又一个达到孔子级别的人物,是孔子第二。
这俩都是儒家的圣人先贤,而且还是排名头两位,就像山寨里的大头领和二头领。你一个小喽啰,跑过来问大家,到底是大头领错了,还是二头领错了,这不明显坑人吗?
好在这个事情很清晰,大头领自己就已经做过回答了。是自己太想当然,是自己错了。大头领表现了自己的宽容大度,喽啰们自然也会跳出来圆圆场,给大头领搭个梯子。于是一时马屁如潮,会说的说大头领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说的也知道说一句大头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在场的诸位大人,自然是个顶个地会说。孔圣人自己都认错了,咱们也不用担心诽谤圣贤了。
“这个孔圣人只是一时没有了解事情真相而已。”
李之郎淡然一笑,又问到:“两小儿辩日的故事,诸位大人想来也都是读过的。”
这个典故出自《列子?汤问》,作者列御寇,乃是道家先贤级人物。虽然在座诸位都是儒家门生,但对于《列子》这本书,倒也不排斥。
见诸位大人再次点头,李之郎笑问:“圣人可是无所不知?”
“圣人有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此乃诚心向学的品德。”薛瑄倒是抢答了。直接否定圣人毕竟不好,所以这样说。其实这个问题更容易回答,就算李之郎不说两小儿辩日的故事,也没人敢说谁是无所不知的。
圣贤只是知道的多一些,掌握的更精深更准确,做得更到位罢了。但圣人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就连圣人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