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东市很是人声鼎沸。
他们两个人牵着一匹骏马,慢慢地走在东市的坊街上。太平头上戴着幂篱,薛绍也戴着一个幂篱,就像是长安城中最平常的一对小夫妻,丝毫不引人注目。薛绍陪她走了片刻,忽然驻足说道:“我忽然想起来,再过一些时日,便是你的生辰。”
他侧过头来望她,目光中有着温和的笑意。
太平轻轻嗯了一声,攥住他的手掌,轻声说道:“我猜想,你心中定然是有了奇怪的打算。”
薛绍有了片刻的愣神,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声音里透着一些愉悦的笑意:“奇怪的打算?公主何出此言?”难道他这两年来,尽送了她一些奇怪的生辰礼物么?
太平偏头看他半晌,才断言道:“直觉。”
薛绍闷闷地笑出声来。
他握住太平的手腕,慢慢回想着自己前些年是否当真有些过火,送了她一些奇怪的生辰礼物。但是思来想去,都有些不得其法。忽然之间,太平望着远处的一个小角落,有些出神地说道:“恰好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要说给你听。薛绍,前日我去见了一趟崔湜。”
薛绍低低嗯了一声,静候太平的下文。
太平侧过头来望他,轻声地对他说道:“他说今年有把握考中进士,我相信他了。但是他又说,近来崔玄暐、崔日用两个人闹得他很不安宁,想让我给他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读书。”
薛绍轻轻咦了一声,有些不解地问道:“那孩子又想要折腾谁?”
太平望他片刻,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你也认为那孩子是在打谁的主意么?”
她挽住薛绍的胳膊,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我不想要瞒你。那孩子手头上的东西,倒有大半是我送给他的。这些年我在长安城中过得这样安稳,也有大半是这孩子的功劳。”
别的不说,崔家的读书人能安安分分地忍她到现在,崔湜和崔仁师绝对功不可没。
“但是博陵崔氏族内的纷争,我始终不好插手,也只能偶尔指点他一番。我心中猜测,大约是崔玄暐和崔日用最近惹到了这个孩子,所以他才……嗯,我想着,是不是要伸手帮他一把。”
薛绍抬手拨开她幂篱上的纱,低声问道:“你想要如何去做?”
若是一般的事情,她是不会想到要问他的。
“我想问一问你,作为一个外人,我要做到怎样的程度,才能让崔湜真正在族中站稳脚跟。有些事情眼下或许会显得荒谬,但未来却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发生。譬如说,崔玄暐会成为博陵崔湜地位最高的那个人,崔日用会和崔湜很不对付。”
她偏过头,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想要让这些读书人闭口,就势必要借一借博陵崔氏的声望。而且不止是博陵崔氏,还有太原王氏、荥阳郑氏……”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道来,夹杂着一些微不可察的担忧和疑虑。薛绍仔仔细细地听着,不时指点她一些什么。这些世家大族内的事务或许太平会感到陌生,但薛绍却是无比稔熟。有薛绍从旁指点,她做起事情来便会便捷许多。
两个人慢慢地沿着街道走到一处寺庙里,太平心血来潮想要去求签,薛绍便无奈地笑了笑,陪着她走到里头去。这回她进的不是道观,而是佛寺。佛寺当中的檀香有一种令人安心宁神的味道,太平只坐了一会儿,便感觉到全身都舒畅不已。
这回她抽到的依然是上上签,但签文却不是《凤求凰》,而是《上邪》。
薛绍还没来得及看到签子上的文字,那道签便被太平眼疾手快地丢进了空间里,然后冲他狡黠一笑,再也不肯拿出来给他看了。薛绍无奈地摇摇头,任由太平闹了一会儿,便陪着她走回到宫里去。
今天是休沐日,大明宫里分外静谧,只听得到鸟雀的鸣叫声,还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女皇正在宣政殿中批阅奏章,没有闲暇来顾及他们。
太平沿着长长的宫道,与薛绍一同走回到东宫去。其间有个小宦官跑过来告诉她,说是诸位亲王郡王过两天就要陆陆续续地来到长安,女皇请储君殿下早日准备,莫要等到时候落下话头。太平笑着说声知道了,又与薛绍一道,慢慢地走回到东宫去。
走到半途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薛绍道:“这回你哥哥会回来么?”
薛绍的长兄薛顗已被外放为济州刺史,许久都没有回过长安了。这一回女皇登基、储君新立,他的好兄弟兼好友琅琊王很可能会拖家带口地过来,身为河东县侯的薛顗……会回来么?
薛绍闻言一怔,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兄长从来不曾与我说过。”
太平轻轻哦了一声,想到薛绍和薛顗或许不算太过亲厚,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了下来。
数日之后,远在封地的诸位亲王郡王果然陆陆续续地进京了。太平身为东宫储君、大唐亲王,自然要好生去接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堂叔堂伯堂兄堂弟;同时她作为女皇身边唯一一位公主,又要时不时地去接待王妃,忙得有些焦头烂额。而最重要的是,今年这一批千牛备身府里的嗣王小王、世家公子们,终于可以外放为官了,于是又是好一阵的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