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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他停顿了下来,于是我提出一处文法更正。&ot;你是说,你梦见我骑单车去&ot;每个地方&ot;?&ot;

&ot;对!昨晚我梦见你骑单车去每个地方和任何地方。你在我梦中很快乐!你骑车走遍全世界!我跟随在你身后!&ot;

或许他希望自己办得到……

&ot;也许你哪天来美国找我,赖爷。&ot;我说。

&ot;不行,小莉,&ot;他摇头,愉快地听从自己的天命,&ot;我的牙齿已经不够搭飞机旅行了。&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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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赖爷的老婆,我花了些时候才与她成为同盟。他叫她弥欧姆(nyoo),是个胖女人,四肢健壮,微跛,牙齿因嚼食槟榔而染成红色。罹患关节炎使她的脚趾痛苦地弯曲。她的眼神强悍。第一眼看见她教让我害怕。她给人那种在意大利寡妇和上教堂的黑人母亲身上所看得见的凶狠老妇的感觉。她看起来像会为了最轻微的罪行鞭打你的屁股。她一开始对我抱持怀疑的态度--&ot;这只红鹤干嘛天天在我家闲晃?&ot;她从满是煤烟的阴暗厨房瞪着外头的我,对我的存在不以为然。我朝她微笑,而她只是继续瞪着眼,决定是否该拿扫帚赶我出去。

但事情发生变化,那是在复印事件过后。

赖爷拥有一堆堆老旧的横线笔记本与账簿,里头以小小的古巴厘梵语写满治疗秘密。他远在祖父过世之后的20世纪40、50年代,就将一些疗方摘录抄写到这些笔记本上,把所有的医药资讯记录下来。这东西的价值难以估量。一册册资料记载了罕见的树木、叶子、植物及其医疗特性。他有六十页的图表在说明手相,还有写满占星资料、咒语、符咒与疗法的笔记本。问题是,数十年来的发霉和老鼠啮咬,使这些笔记本几乎残破不堪。枯黄、龟裂、发霉,彷若一堆堆逐渐瓦解的秋叶。他每翻一页,纸张便剥裂开来。

&ot;赖爷,&ot;上礼拜我拿起他的一本破烂笔记本告诉他,&ot;我虽然不像你是位医生,但我想这些本子快死了。&ot;

他笑了出来,&ot;你觉得它们快死了?&ot;

&ot;先生,&ot;我严肃地说,&ot;这是我的专业意见--这本子若不赶紧找人帮忙,用不着六个月就会翘辫子。&ot;

接着我问他能否让我把笔记本带到镇上复印,免得它翘辫子。我必须说明复印是怎么回事,答应二十四小时后还给他,不让本子受到任何伤害。我激昂地保证我会小心翼翼处理他祖父的智慧,最后,他同意让我把本子从阳台带走。我骑车前往有网络电脑和复印机的店家,谨慎恐惧地复印每一页,而后将崭新干净的复印页面以塑胶文件夹装订起来。隔日中午前,我把本子的新旧版本带回去给他。赖爷又惊又喜,因为他拥有这本笔记本已有五十个年头。字面意思可能是&ot;五十年&ot;,或只是&ot;很长一段时间&ot;的意思。

第14节:印尼故事(13)

我问他能否让我复印其他笔记本,也保证资料安全无虞。他取出另一份破破烂烂的资料,里头写满巴厘梵语和复杂的图表。

&ot;又一个病人!&ot;他说。

&ot;让我医治它吧!&ot;我回答。

又一次大成功。直到周末前,我已复印了好几份老手稿。每一天,赖爷都叫他的老婆过来,兴高采烈让她看新的影印本。她的脸部表情并无任何改变,但她认真细看物证。

隔周礼拜一,当我来访时,弥欧姆给我一杯果冻盒盛装的热咖啡。我看她端着搁在瓷碟上的咖啡走过中庭,从厨房一拐一拐地慢慢走到赖爷的阳台。我以为咖啡是为赖爷而准备的,结果不是--他已经有杯咖啡。这杯是给我的。她为我准备。我想谢谢她,但她似乎对我的谢意感到恼火,有点想要挥我走,就像在她准备午饭时,挥赶老是站在户外餐桌上的公鸡一般。然而隔天,她端给我一杯旁边摆糖罐的咖啡。再隔一天则是一杯咖啡、一罐糖和一颗水煮冷洋薯。那个礼拜的每一天,她都加上一项新品。我开始觉得像小时候搭车子时玩的背字母游戏:&ot;我要去祖母家,带了苹果……我要去祖母家,带了苹果和气球……我要去祖母家,带了苹果、气球、果冻盒咖啡、糖罐和冷洋薯……&ot;

而后,昨天我站在中庭,向赖爷道别,弥欧姆拿扫帚拖着脚走过,打扫地面,假装没留意到在自己的王国内所发生的一切。我双手反剪在背后站在那里,她来到我背后,握住我的一只手。她摸弄我的手,好似想解开号码锁,找到我的食指。而后用她那只大而有力的拳头绕住我的食指,紧紧捏着,持续好一段时间。我感觉到她的爱透过有力的手掌流入我的手臂,一路通往我的肺腑。而后她松开我的手,一拐一拐走开,一言不发,继续扫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则静静站在那儿,在两条河里同时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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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位新朋友,名叫&ot;yudhi&ot;,念作&ot;尤弟&ot;。他是印尼人,原籍爪哇。我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是租房子给我的人;他为英国女屋主工作,在她去伦敦度夏时照看她的房子。尤弟二十七岁,身材健壮,讲话像南加州冲浪者。他时时刻刻叫我&ot;老兄&ot;和&ot;好家伙&ot;。他的微笑足以阻止犯罪,而他年纪虽轻,却有段复杂的人生故事。

他生在爪哇;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是猫王迷,做空调冷冻的小生意。这家人信奉基督教--在此地是异数,尤弟述说自己因为&ot;吃猪肉&ot;和&ot;爱耶稣&ot;等缺点而被邻近的穆斯林孩子取笑。这些嘲弄并未惹恼尤弟;尤弟不是天性容易恼火的人。然而他的母亲不喜欢他和穆斯林孩子们鬼混,多半因为他们老是打赤脚,而尤弟也喜欢打赤脚,但她认为不卫生,于是让儿子作选择--穿鞋去外头玩,或打赤脚待在家里。尤弟不喜欢穿鞋,于是他的童年与青少年时期有大半时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于是学会弹吉他,打着赤脚。

我未曾遇见过比这个家伙更有乐感的人。吉他弹得优美,虽不曾拜师学艺,对音韵却了若指掌,犹如一起长大的姐妹。他创作的音乐合并东方与西方,结合传统印尼摇篮曲以及雷鬼经验与早期史提夫?汪达(steviewonder)的放克(funk),难以解说他的风格,但他应该成名。任何人听过尤弟的音乐,都认为他该成名。

他一直想去美国住,在娱乐界工作。这是全球共通的梦想。因此当尤弟还是爪哇少年时,他说服自己去嘉年华游轮(carnivalcruiseles)上干活(当时的他几乎不识英语),于是让自己从爪哇的狭窄环境中解脱出来,走入广大蔚蓝的世界。尤弟所取得的游轮工作,是那种勤奋移民所从事的疯狂工作--住下层甲板,天天工作十二小时、每个月休假一天,他做清理工作。他的工作同伴是菲律宾人与印尼人。印尼人和菲律宾人在船上分开吃睡,从不混在一起(穆斯林人相对于天主教徒,可想而知),但尤弟一如往常,与每个人交朋友,成为两个亚洲劳工集团之间的某种特使。他在这些女侍、守卫、洗碗工身上看见的相似处多于相异处,他们每天日夜不停地工作,为了每个月寄一百多块钱给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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