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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小禹感到多么热多么渴啊。在火炉里烤蒸笼里蒸一定就是这个滋味了。费力看到的银幕的一角让他看到了一个又空又大的房间，一张桌子的一角上还放着满满一杯水。房间里活动着几个&ldo;好人&rdo;，他们正自由自在、谈笑风生地商谈军国大事。这么几个人就有那么大一个房间还有想喝就喝的水！要是他是这几个人中一个，一定先去喝下那杯水，再说那些关系到天下兴衰、人类存亡的大事！但是，他有什么法术可以在那间房子里呢？就一定没有这样的法术吗？

电影场地里这时候很安静，在银幕上那高亢洪亮的成千上万的人的生死将被它们决定的声音的间隙里，他竟听到了蛙鸣，是场外田野里传来的。他多想这时候他是一只青蛙。有那么广阔的田野供自己自由地蹦跳，有那么清新的夜气享受，有那么多清凉解渴的水喝。如何才能是只青蛙呢？一个人就一定不能是只青蛙吗？如何才能从这样的人群人出去，到那自由的天地中去呢？就一定没有这样的办法吗？他已不只一次在这儿看电影，每次都会陷入相同的&ldo;绝境&rdo;。电影看不到也没什么看头，还如同压在山岩下，夯在墙壁里，陷在陷阱里，关在火炉里，整个就是一个活受罪，整个一个活受罪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默默忍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竟选择这样的下场？这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吗？

不知多少次处在相同的&ldo;绝境&rdo;，这使他年轻而又活跃的脑子有的是时间进行&ldo;深思&rdo;和&ldo;冥想&rdo;。最后，他相信，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他的愚蠢和荒唐，而愚蠢和荒唐的根源不是偶然的，是注定的、必然的、绝难改正的。因为这个根源不在别处，不是别的，就在于他是一个人，在于人本身，除非他能从他是一个人的根子上去脱胎换骨。他相信，所有这些看电影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一样愚蠢和荒唐，因为他们是人。他们看千百部电影得到的乐趣还不如听一声蛙鸣，不，他们的这种快乐根本上就是反常的、倒错的、虚幻的，但他们却要为了这种快乐而聚在一起彼此折磨，忍受彼此折磨，似乎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他这些&ldo;结论&rdo;很荒唐，但他得出了它，犹如看到那条黑暗的河一样看到了它，并相信自己没有错。于是，看电影活受罪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受到一种原罪意识和忏悔的折磨，忏悔自己作为一个人本身，忏悔自己无法不作为一个人而活着本身。

不过，仅就在这儿看电影这事来说，他得出这些&ldo;结论&rdo;，受到这种&ldo;折磨&rdo;的原因也是很多很多的，难以言叙，难以言全。

第27章太阳&iddot;第二卷、立下宏愿5

e大人们的一种游戏

不用说，对在这儿看电影的人数之多，小禹有的是各种直观印象。这种形式的放电影，放映过程中要换片，一部情节剧要换几次片。有一次，在电影换片的空当，他踩在脚边一块暂时无人要的石头上踮着脚借助放映台那儿强烈四射的灯光一看，那黑压压的人头把他吓坏了。操场上几个篮球架上堆满了人。是的，是堆满了人，不是坐满了人。教室的屋顶上也高坐着成堆的人。戏台子后边的岩壁一端有一个突出的尖嘴，尖嘴伸出几棵树，坐在这些树上也可以勉强看到电影。这几棵树上也堆满了人，树被压弯了，树成了人树肉树，他们也不怕树断了摔下来，还在那儿一上一下地摇晃着表演&ldo;翘翘舞&rdo;。这让小禹想到世界被洪水淹没了，全世界的动物都逃生到那个仅存的孤岛上了的情景。他总是想到这类情景。那些在篮球架上、屋顶上、树上的人随意向下边的人群吐口水、撒尿。下边的人叫骂或为报复掷上去一块石头什么的，立刻就会遭到猛烈的还击，石头、土块雨点般地打下来。他们是有备无患的。特别是屋顶上的人，没人敢惹，不要说他们吐口水、撒尿，就是顺便往人群中丢下来几块碎瓦片也没人敢吭声，他们的武器弹药是现成的，取之不尽的。这学校的教室都是瓦房。这个地方放一次电影，就会有两三间教室的屋顶需要重盖。这样的&ldo;战争&rdo;每次都可以见到。

孩子们在这个人群中，就是&ldo;身陷囹圄&rdo;。不过，这不要紧。他们真怕的是换片这会时间和电影&ldo;扯拐&rdo;。特别是&ldo;扯拐&rdo;，他们最怕。所谓&ldo;扯拐&rdo;，就是电影放映出了故障。有时是放映机，有时是电动机，还有的时候是片子。出故障是经常的。他们公社只有这么一台老牛拉破车的电影机。它每次放电影都必&ldo;扯拐&rdo;，一&ldo;扯拐&rdo;就会延搁一两个甚或两三个钟头，就是延搁个钟头也不稀奇，一两部电影断断续续放了一个通宵才放完同样不稀奇。人们已经习惯了电影&ldo;扯拐&rdo;，如果哪一次不&ldo;扯拐&rdo;或&ldo;扯拐&rdo;不够大，他们就会不自在，感到遗憾和不对劲，和看一部电影却没看到结局，没有看到&ldo;好人&rdo;大获全胜，&ldo;坏人&rdo;一败涂地统统死光光是一样的。当然，不能说他们喜欢&ldo;扯拐&rdo;。就像电影中&ldo;好人&rdo;死的那种场面一样，他们谁看这样的场面都是在忍耐这样的场面，但是，假如&ldo;好人&rdo;的死不是这个死法，他们是难以接受的，可以说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些场面虽然是乏味的，可厌的，虚假的，但是，它们让他们感到踏实，感到安全，感到一切都可靠而正常。人可以习惯一切，而只要习惯了，就是他们离不开的了。

不过，也不能说他们不喜欢&ldo;扯拐&rdo;。在这个地方看电影就尤其不能这么说了。这里说的&ldo;他们&rdo;只指大人们。

在看电影时，满场人众拉长了脖子看得口涎往外流，看到&ldo;好人&rdo;得胜&ldo;坏人&rdo;遭殃全场都会发出快意、满足、自豪的嘘声，往往不能自禁。但一到换片和&ldo;扯拐&rdo;，他们就无事可做，就要找事做。他们发明了一种特别的娱乐在这两个时候，尤其是&ldo;扯拐&rdo;时进行。这个&ldo;他们&rdo;也仅指大人们。

这个娱乐是这样的。半场或大半场的人手挽手一齐呼啦啦向前涌进一大段，又一齐呼啦啦向后退一大段，如此反复不止，没完没了。每向前涌向后退一次，进退的距离就会增加，直到增加到骇人的地步，速度也更快了，最后会达到排山倒海也不过如此的地步。在小禹的体验中它就是排山倒海，就相当于海啸那样的东西，几千上万人组成的一整块无比巨大的浪涛，呼呼向前，冲到一个极点，如撞上了万仞绝壁，突然整体后退，如山倒般地压下来，横扫半个大半个甚至整个电影放映场地，势如卷席。这儿的场地很大，虽然至少有几千人看电影，但人都站在前面半个场地里，后面小半个场地基本上是空的，只是那儿离银幕很远，看不清银幕上到底在演些什么。这也给他们做这个游戏提供了足够的空间。

这个娱乐也只有在这儿才能进行到这一步。电影下到各村放映，看电影的人远不会有这么多，场地也没这么大，放映场地中间的主场地放满了凳子，就像一个凳子城，凳子城是本村人&ldo;建&rdo;的，外来者只能在放映场地的周边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