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们说我们一公社啥子最重要?啥子第一重要?当然是王书记的身体最重要,他老人家没病没痛,能吃能睡。为啥呢?因为他是我们公社第一把手啊!一把手就是首脑。就好比我们公社是一个人,王书记就是这个人的大脑,全公社普通社员,就是这个人的手呀、脚呀、头发呀。并不是一个普通社员就是一只脚,而是要很多很多个普通社员加起来才算得上一只脚。而王书记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的大脑。一个人啥子都可以没有,没有手脚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大脑,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没有!&rdo;
&ldo;王书记这两年身体不好,全公社的社员群众都那样关心,每个人都只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王书记一天的健康。我认为这种现象是好的、对的、正确的,应该更深入、普遍地发扬。这也是教育一公社社员群众的一个好机会,最好树立几个典型,正面的要多树几个,但反面的也要树立。&rdo;
&ldo;我现在提个问题,你们说说王书记身体好不好抵得上多少个普通、一般社员的生命?&rdo;
&ldo;这难算,但再少也不会才几个十个。我认为再保守的估计也该是十几个。不过,普通、一般的社员要是没职没权的,也就是纯粹没有担任任何职务的那种普通、一般的社员。&rdo;
&ldo;当然是没职没权的,没有担任生产队以上职务的普通、一般社员。但你说十几个也太少了。正确的应该是多少个普通、一般社员的生命也抵不上王书记的身体的健康。要是真能拿普通、一般社员的生命换到王书记几年的身体健康该有多好啊!死几个十个或更多的普通社员算得上啥呢?它不会对我们一公社人民群众的共同利益造成损失,也许可以说损失了一点劳力,可劳力多的是,我们损失得起,可以说损失多少也算不上损失。但王书记少一天的身体健康,就会影响他一天的工作,这就会造成我们一公社人民共同利益的损失,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那损失可就是无法估量的了,就算用再多的普通、一般社员的生命也换不回来了!&rdo;
&ldo;确实是啥子都没有一公社人民的共同利益重要,普通、一般的社员,没有担任生产队以上职务的社员的全部生命、财产加起来也不能比这个共同利益,简直就是不能相比!在性质上都完全是两回事。为啥呢?因为我们一公社人民的共同利益关系到我们一县人民的共同利益,我们一县人民的共同同利益又关系到我们一省人民的共同利益,我们一省人民的共同利益又关系到全国人民的共同利益。这样算下来,把你一公社普通、一般社员的生命和财产算个啥?把看你多少普通、一般社员的生命和财产算个啥?当然,担任有职务的那有所不同,因为他们担任的也是为了人民共同利益的职务。王书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我们公社群众群龙无首了,正像一个人不仅没有了大脑,还没有了心脏。那我们一公社万多人民群众往何处去?该怎么办?他们的共同利益怎么办?还有啥意义?王书记的身体不是自己的,他吃也不是为自己吃,睡也不是为自己睡,他一切都不是自己,他一切都和我们一公社人民的共同利益相关。他身体不好就是我们一公社人民群众所有人身体不好,他生了点小病就是我们一公社人民群众个个生了大病。要是能让他身体好,能像从前那样工作,没职没权的,没有担任生产队以上职务的普通社员、一般社员死几十个几百个,死多少个也是值得的,人人都会拥护和赞同啊!&rdo;
&ldo;是啊……&rdo;
他们滔滔不绝地发挥下去,最后符合逻辑地得出了一个无职无权的普通、一般社员作为个人的价值只有一根头发的价值的结论。有个人还懂细胞的理论,说一个普通社员作为个人只抵得上一个细胞的价值,而王书记则是这同一个人身上的大脑和心脏。他们还论证说一个无职无权的普通、一般社员作为一个细胞还不真的就是说明了他有价值,因为细胞也有坏细胞、不良的细胞,如果是这样的细胞就该消灭、清除,口气是我已经那样熟习的那种独断、残酷、绝对、真理在握的口气。
我听见爹听他们说这些时只发出了一声干笑,而妈呢,听着听着竟哭起来:
&ldo;王书记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大救星呀!他生了病都还记得我们这些人……要是他身体好得起来,我都愿意替他去那个!&rdo;
妈忌讳说&ldo;死&rdo;字,她说她都愿意替他去那个,意思就是她愿意替王书记去死。
我对大队干部们说的这些我并不吃惊。我虽还小,但已经活的有这么几年了,也算见不了少听了不少了。根据那天天在会上、广播、喇叭里讲的,根据天天得见的一切和一切,得出这些大队干部们得出的结论实在是太自然了。
妈敢斗胆向大队干部提那个&ldo;可爱的小宝宝&rdo;的问题,就是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引起了她的注意和不安。这一年,我身上的变化也引起了兄弟们的注意,而且他们显然比妈更懂得我这是为了什么。大队干部们走后,再没有谁去这里那里找他吃剩下的、遗漏的、不小心弄掉了的,更没有谁去抢那些&ldo;油碗&rdo;了,几兄弟还故意活动在桌子边,但就是装着看也看不见那些&ldo;油碗&rdo;。爹这时候其实也什么都知道了,他瞪着我,就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
&ldo;现在事实已充分证明,你们三个□□的道德品质已经发展到了非常严重、非常危险的地步了!它们随着你们年龄的增长没有减少而是天天都在增加!我现在已经把你们的啥子都摸透了!我是个摸透了才动手的人!从现在起,也就是从今天起,我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你们几个的道德品质进行彻底的改造!否则,你们几个将来没哪个配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活人!&rdo;
妈听了,像是听见了多么碜人的话似的叫道:
&ldo;那个茂林哪!啥子改造不改造!他们是坏人?他们才多大?想吃肉有啥子过啥子错?你年年都割肉请客咋个就没给他们也割一回肉?&rdo;
爹仍然只瞪着我断然决然地吼道:
&ldo;肉二天再说!但我说要对他们的道德品质进行改造就是要进行改造!他们只有被彻底改造一条路!而且再不改造就迟了!&rdo;
第90章第90章
2
我们家一年中请吃最多的还是张书记。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经常性的,时常是隔不了半个月一个月就又要请一次。从我记事那天起就是这样。
虽然我只有三四岁,但是,和家里请吃其他的大队干部不同,请吃张书记时,我一开始就会感到极大的不安。但这样的内心冲突就像一个人在半睡半醒中的紧张和焦虑,非常不清楚,非常模糊,却极为尖锐、折磨人。
和四十岁的我时代的人们不同,小时候的我的那个时代人们相信越肥的肉越好,营养价值越高,我们家是没权没势的,没后台的,每年大年三十集体分给我们的那点肉瘦肉占多半,爹把这点肉提在手里,尴尬地向众人自我解嘲地说:&ldo;我这人喜欢吃瘦肉!&rdo;爹每次请张书记那是要一连几天出门去,天黑了才回来,就为求他所说的&ldo;熟人&rdo;,割到一头肥猪身上最肥的肉。对大队其他那些干部,他是不会这么认真的。他说:&ldo;只要把张书记维好了,大队那几个算个啥。维只有维一把手,掌实权的人,维了他下边的人那不仅可能得不到好处,还要挨整,因为在哪儿都是一把手说了算,权越大的越说了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