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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花香,书香,咖啡香,再加上微雨黄昏后,就是说罗素的时候了。罗素可不是随随便便谈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得配合才行。有天晚上,殷海光拿来罗素画传给我们看。他正要将书递给我,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连忙将书从我手里抢了过去,目不旁视,绷着脸走了出去。

现在,时候到了,气氛有了。我、母亲、一个小孩,哪懂罗素?没关系。罗素不在乎,殷海光也不在乎。人能通就行。他常用那个通字来形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从书架上捧下罗素的书,还有罗素画传。画传可真是好看。石砌的矮墙,墙外野草深深,翳翳松影里,一幢古朴小屋,那就是罗素在菲斯亭尼俄谷的夏天别墅。石板路,几片落叶,深沉的庭院中,蹲着小小的罗素和狗。草地上,罗素望着骑驴子的小孩。白花花的阳光,罗素拿着烟斗,站在石阶前,望着妻子怀里的孩子。罗素夫人依窗沉思,恬静智慧的眼睛望着窗外,仿佛她随时要推开窗子飞出去。

你把书带回去看吧。殷海光慷慨地说。这本书可不是随便借人的啊──

那长长一声扬起的啊就表示兹事体大。

殷海光的朋友不多,到松江路来访的多半是他的得意门生。夏道平和刘世超有时在傍晚从和平东路散步到松江路来看他。他不一定请客入室。有的人连大门也没进,只是靠着野草蔓生的大门,三言两语,一阵哈哈,拂袖而去。有的朋友就站在园子里,看他将平日存下的臭罐头、酸牛奶、烂水果皮埋在花树下,一面和他谈话。他有时和客人坐在台阶上,一人捧一个烤红薯,谈逻辑,谈数学,谈罗素,谈最近在外国逻辑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偶尔他也请客入室,席地而坐,一小壶咖啡,一小盘沙利文点心。那样的场合,多半是谈更严肃的学术、思想问题。

我刚在中央大学毕业,到台湾后开始写作。殷海光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1952年,胡适第一次从美国到台湾,雷震先生要我去机场献花,我拒绝了。殷海光拍桌大叫:好!你怎么可以去给胡适献花!你将来要成作家的呀!我倒不是因为要成作家才不去给胡适献花,只是因为腼腆不喜公开露面。殷海光那一声好叫得我一惊。

你当然可成作家!他望着我抱着的婴儿薇薇:尿布里可出不了作家呀!他笑着指点我:你是个聪明女子,写下去呀!他顿了一下,望着我说:嗯,一江春水向东流。说完仰天大笑,头一扭,转身走了。

《三生影像》爱情,鲜花,梦想(4)

我那时穷得连一支自来水笔也买不起,用的是蘸水钢笔。一天,殷海光领到稿费,买了一支派克钢笔,给我母亲看。

她笑了:殷先生,你这个人呀!原来那支笔不是好好的吗?你裤子破了,袜子破了,早就应该丢进垃圾堆了!眼巴巴望来的一点稿费,又买支笔!

旧笔,可以送人嘛。他走回房拿出旧派克,结结巴巴对我说:这──这支笔,要不要?旧是旧,我可写了几本书了。你拿去写作吧。

我感动得连声说:我就需要这样一支笔!我就需要这样一支笔!

第二天晚饭后,他在我们房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终于吞吞吐吐对我说: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可以吗?

我以为他要我帮忙解决什么难题,问他:什么事?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你的笔和我的笔交换一下?

我大笑:两支笔全是你的呀!

不,给了你,就是你的。再要回来,不礼貌。我,我,还是喜欢那支旧笔。我用了好多年了。

我把旧笔还给他。

谢谢!他那郑重口吻,倒像是我送了他一件极珍贵的礼物。

1949年4月,我和正路终于从北京到了武汉,又带着母亲弟妹从武汉去广州。在粤汉铁路工作的好友李一心和刘光远夫妇决定不走,将他们粤汉铁路眷属的火车票送给我们。那是从武汉去广州的最后一班火车。仓促收拾行装,抓头不是尾,竟抓了几个枕头和衣架,抓了唯一有价值的是爷爷的宝贝──朱熹写的《游昼寒诗》。

1954年,殷海光去哈佛大学作访问学人。我和母亲突然想到我家的爷爷的宝贝。母亲从唯一的一口樟木箱子里将宝贝拿出摆在桌上。古色古香的金黄缎子书套,紫檀木夹板,刻着朱文正公遗迹。黄色纸地,白绢镶边。朱熹龙飞凤舞写着:

仙洲几千仞,下有云一谷。道人何年来,借地结茅屋。

想应厌尘网,寄此媚幽独。架亭俯清湍,开径玩飞瀑。

交游得名胜,还往有篇牍。杖屦或鼎来,共此岩下宿。

夜灯照奇语,晓策散游目。茗碗共甘寒,兰皋荐清馥。

……

母亲将殷海光请到我们房中。

殷先生,嗯──。母亲笑了一下,不知如何启口。有件事,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那要看是什么事。

有一幅朱熹写的字,我们老太爷当宝贝,看一次就叫一声:好呀!摇头晃脑大声吟起来。聂家只剩下这一件家当了。也是太穷了。人总不能端着金碗当叫化吧。

殷海光逐渐有了笑意:聂伯母,你要我带到美国去卖掉?

对。卖的钱,你得十分之一。我连忙说:线条清楚!我套用一句殷海光的口头禅。朱熹的真迹呀!你看这诗,书法,装帧,不仅有学术研究价值,还是件艺术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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