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黑狼已经咽了气一般,于婶哭得止不住,嘴里还在念:狗娃子,你无论如何还得吃上几口。吃几口就等于跟我说你不怨我。
就在老于和于婶眼皮底下,奇迹发生了。于婶话音刚落,黑狼就将趴在前腿上的头,挪到狗食盆上,叼起一块鸡胸脯使劲吞进肚里,如此三番五次,慢慢把盆里的东西差不多吃光了。
于婶看了高兴,刚打算大大夸奖它,黑狼突然很艰难地支起身子,猛烈地呕吐起来,不光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呕了个干净,连绿色的胃液都呕将出来。
于笑言赶紧用一只手将它的头托住,另一只手按摩它的胃部,好不容易才把呕吐止住,而黑狼已经虚弱成一摊泥,瘫在了地上。
于婶哭得更加厉害了,说:老头子,黑狼要走,也不能让它走得这么难受,你总得想办法,怎么着也让它舒服点。
老于本来只想顺其自然,让黑狼安静度过最后的几天,一看它这样的惨状,也有些撑不住,站起身说:我去找医务室的小沈,让他给黑狼配点能量合剂挂上,说不定还能缓一缓。
于婶担心地说:人家小沈是人医,能给你的狗输液?
老于说:我暗自观察过,那孩子心软。这附近又没有动物医院,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于婶一边收拾满地狼藉,一边催道:那你还不快去?
黑狼也把耳朵使劲竖了一下,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看老于。
这一眼把老于的眼泪引出来了,说话也成了哭腔:老婆子,你看见没有,黑狼用眼睛对我说话呢,想让我去找小沈来救它。它还不想死呀!
66
万金贵在看守所度过了他六十三岁的生日。
这个生日特别晦气。不早不晚,高芒种正好在这天凌晨被提出去执行死刑。刚刚打坐完毕,万金贵把纸钟拨到三点,躺下还没入睡,监仓的门突然哗啦一响,仓顶平时很少打开的碘钨灯啪地亮了,把睡梦中的嫌犯一齐惊醒。人们揉着惊恐的眼睛,看见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在纪石凉带领下走进来,径直走向高芒种的床铺,后边还跟着沈白尘。
77号!纪石凉喊道,声音有点疹人。
高芒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好像还没有从梦里边走出来,嘴里答了声:到!
纪石凉又说:你的姓名和年龄。
高芒种这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低声回答:高芒种,三十八岁。
按照行刑规定,所有被执行死刑的嫌犯都要留下一管血样,以供dna鉴定留档。纪石凉回头对沈白尘说:已验明正身,可以抽血了。
沈白尘用橡皮管扎住高芒种的手臂,不知是紧张还是技术不熟练,几次进针都没抽出血来,高芒种痛得哼了一声。沈白尘下意识地说了句&ldo;对不起&rdo;,被为首的武警白了一眼,意思是:你跟一个死刑犯道什么歉吗?!
抽血程序完成之后,纪石凉又用疹人的声音说:77号高芒种,带上你的毛巾走路。
高芒种没有吭声,从枕头下边抽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动作熟练地搭在肩膀上,就像往日在工地上工之前,搭上一条用来擦汗的毛巾。看起来毛巾是时刻准备在那里,只等这天到来就要启用。两个武警一齐动手,将高芒种的手臂扳到背后,用结实的绳索绑紧,再往脖子上勒上他自己的毛巾。据说这条毛巾,是为了防备死刑犯刑前胡言乱语大喊大叫用的。
高芒种慢慢穿上一直放在枕边的新鞋。这双鞋是他老婆一针一线亲手给他做的,青布面子,又白又硬的底,他的脚穿进去,非常合适,也非常饱满。穿上新鞋的高芒种感觉超好,甚至忘记了自己脚上的铁镣,向前迈了一大步,被绊得一个趔趄,幸好纪石凉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才没有跌倒。然后,高芒种回头环视监仓,目光扫过一个个嫌犯,在彪哥的脸上停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告别,最后移到魏宣脸上,不动了,眼睛眨了眨,嘴张了张,没有出声。
动作快点!为首的武警在催促。高芒种重重点了一下头,一步步挪向门口。在跨出门槛的时候,脚镣太沉有些碍事,两次都没跨过去。两个武警上前,将他的手臂架住拖了出去。
自己的生日,成了另一个人的忌日,这绝对不是好兆头。万金贵无端有些慌神。
肖律师和李处长两个兔崽子,好些日子没消息,也不知道外边的事态怎样,出没出什么新纰漏,想到这儿,一向以处变不惊自诩的万金贵,也不由得心神不安。万金贵昨天还在计划,今天要花钱加几个菜,请仓中牢友小吃一顿,借生日冲冲喜,结果半夜生变,高芒种赴死,让他连&ldo;生日&rdo;这两个字都不想提起了。
对着饭盆里猪狗食一般的牢饭,万金贵心里感慨顿生,想他这辈子出身贫寒经磨历劫,什么苦都吃过,总归已经混到了一村之长说一不二的地步,不算大富大贵,也是一方诸侯吧。六十岁生日的时候,小尾巴村人替他大操大办庆贺花甲大寿,省里市里县里来的官车排了几里地长。现在不过刚刚三年,宴席上的酒香还没散尽,自己却成了阶下之囚,这个变化实在让他不堪忍受。
六十大寿头一天,马仔们请了江湖闻名的易经高人前来卜卦。夜里子时,老万头焚香沐浴,面朝东南,长揖深拜,以求预知自己后半生流年大运,结果卜得一副风水涣卦。卦辞日: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象日:风行水上,涣;先王以亨于帝,立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