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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第1页)

想到这里,罗小月像遭遇到一次深邃而沉重的打击,遍体鳞伤,艰难得抬不起头来。床前摆放了一盆放久的玫瑰,花没枯萎,溢着微微香气。她将花瓣一片片撕扯下来,揪碎,从窗台扔到院子里。

睡不着了,她爬起来。整整一个上午,她独自一人默默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后来,她又到了三楼琴房,这里有一架黑色大钢琴。琴很古老,光滑如镜,涌现闪闪光芒,小丁阿姨每天都要擦拭一遍。听妈妈说,姥爷是远近闻名的钢琴商,而这架黑色大钢琴,是她唯一的陪嫁物品。

悄无声息地坐在钢琴前面,打开琴盖,窗前的阳光在地毯上剪出她重叠的坐影。在那个还很迷乱的时代,妈妈教她弹钢琴,也许是从娘胎里听惯了钢琴声,受到了启蒙,她不但耳朵好,而且一学就会。没有乐谱,她能把当时流行的几十首曲子准确无误地背下来。初中毕业时,她参加全市钢琴大赛,还获得了一等奖,她决心将来当一名优秀钢琴演奏家。后来,爸爸让她入伍了,她成了一名海军女兵,当钢琴家的梦幻变成了泡影。

乐曲水一样从指尖很优美地流淌出来,舒缓而凝重。那是一种比行板还要缓慢的中板。这样的声音使人变得圣洁,能阻隔心中的迷惘和怅然。蓦然,她的手指渐渐捏成了拳头,在琴键上乱砸,华美的乐章变成一堆杂乱的音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神色黯然,眼睛红红的,泪水开始布满眼眶。

林红生只有十九岁,聪明,有才华,新兵训练成绩优异;他正气凛然,为了她不受叶方文辱骂才遭此厄运。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他被押送回家?哦,不能!一种莫名的拯救意识涌上心头,人也变得坚强了些。他是她接来的兵,在攸关一个人命运前途的重要时刻,她不能这样软弱地掉头走掉。这是不道德的。

她决定要为他做些什么。心里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迈进了爸爸的办公室。房间又宽又大,紧靠后花园,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室内摆放了许多家俱和办公设备,还显出巨大的空旷。踏着枣红色的地毯来到写字台前,摆在她面前有两部电话,其中红色电话一分钟即可接通北京海军司令员,五分钟之内接通中央军委主席。电话像两颗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正在走向某种危险时刻,仿佛随时都要爆炸。她明显感到脚下的阴冷之气,一股股蹿上来。她的大脑一片狂乱,额前沁出层层汗珠。

她咬了咬牙,将手伸向红色电话,擎着话筒愣了片刻,还是放开了。绿色电话作为舰队司令员的私人电话,尽管没有红色电话的神秘和庄严,但在舰队范围内,有着绝对的权威。她抓起绿色电话。

我是36号话务员。首长,请问您要哪里?

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抽空了一样,她不知道把电话打向何处。

首长,请问您要哪里?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要009基地军务处。

009基地军务处接通了,首长您听好。

基地军务处长亲自聆听电话。这是一个死板着脸,用冰一样的目光看人的家伙。他的办公室在宣传处楼下,平时,他们互有照面,但从没有打过招呼。

她说,你把新兵林红生的情况报告一下。

军务处长热情洋溢,电话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寒冷。林红生无恶不作,在新兵连经常打人骂人,和战士闹不团结。这次他又对老班长行凶,把他打成重伤,至今躺在医院。据医院诊断,可能被害人会落下终身残疾。

胡说八道!她脸色铁青,在心里大骂。

另据了解,林红生入伍时政审材料不合格,有混入部队之嫌疑。来部队后,他品德恶劣,流氓成性,和女战士谈情说爱,还和女兵连长关系暧昧,俩人跑到海边动手动脚。

放你妈的狗屁!她怒火中烧,使劲咬住牙,差一点就要在电话中骂起来。

经军务处研究,并报基地李东林参谋长批准,我们决定将林红生从部队除名。今晚九点五十的火车,由警卫连两名战士将他押送回原籍。请问,司令员办公室对此有何指示?我们一定遵照执行!

她气得七窍生烟,真想冲到电话的那头,掴这个王八蛋一记耳光。冷静下来后,她想说,司令员认为,对待一名犯错误的新战士,应当以教育和帮助为主,而不应该采取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她如鲠在喉,几次欲言又止,不敢说出来。只要她斗胆在电话里说出来,林红生的处理结果立马会出现另外一种处理方式。

她说,司令员还没有指示,只是一般了解情况。

等到对方挂断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军务处长已经吓出了一头冷汗。他想不到,部队对一名新兵蛋子的处理,舰队司令员办公室也要了解情况?他的脸上又陷入到深深的冰冷之中。

她不想就此罢休,又一次按住绿色电话。要想改变事情的结果,必须挺身走险赌一把。她开始汗流浃背,心惊肉跳。还在爸爸担任舰队副参谋长时,班上有个男同学欺负她。男同学的父亲刚刚提升副处长,肩章二杠两星,男同学嘲笑罗小月的爸爸只有一颗星。她不屑地说,你爸爸的星是铁的,我爸爸的星是金的。结果,她第一次挨了爸爸一顿狠揍。她在沙发上躲躲闪闪,哭得伤心惨目,但爸爸粗暴挥舞手中的皮带,不断抽打她的屁股……从此,她时刻牢记爸爸的谆谆教导:谦谨做人,踏实做事。和普通人一样,她在部队从不张扬自己,更不会因为是司令员的女儿,而在单位享受任何特殊。挫折面前,她宁可自己流泪,也不会在爸爸面前申诉。她知道申诉的结果,可能比挫折本身更让她痛苦。从基层调往基地政治部,她一直在担任普通的文艺干事,基地除个别主要领导而外,没有人知道她是舰队司令员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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