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之中,刘娡最亲近的便是母亲。
作为庶出宗女和继室,能在左都御史府里坐稳当家主母,如何能没有些“手段”……可无论如何,她都是天下最好、也最爱护女儿的娘亲。
母亲“暴毙”,打击得刘娡直接倒下,看气色王妃比肩上中了一箭,肚里还有孩子的元春更像病人。
听说王妃早晨连起身都难,还要挣扎着回娘家看看母亲,元春也挺同情,甚至感同身受:因为她也有个要钱不要命,不懂敬畏为何物的亲娘,而且舅舅那边是跟大皇子那边有牵连,若是处置不好,下场……王妃就是前车之鉴。
又添了份烦恼,元春登时就干呕起来。
就在王妃院子里死气沉沉的时候,元春肩上刚换完药,娘家打发的妈妈就前来报喜:嫂子李纨又有了。
这可是好事儿!
哥哥儿女多些,娘家也就不必指望宝玉“上进”了!
宝玉聪颖伶俐,性子温柔真诚,偏又不喜管束,还在诗词歌赋上极有天赋,总而言之并不太适合走仕途之路,加上他那块说不清道不明的通灵宝玉……若是将来做个声名远扬的潇洒才子,不仅他自己更惬意,对娘家也能加分不少。
元春很是偏疼这个自小就很黏她的弟弟,当然希望他过得好些,也让父母少为他操些心,这也是孝顺了。
不过王妃那边刚死了亲娘,元春这边嫂子有了喜,可谓悲喜两重天。
因此她知道王妃卧病,便没去自讨不痛快,只待在自己院子里看书打算时间:连园子都没去逛。
却说用过午饭,赵晗倒不请自来了:自从他为元春所救,连避讳都不怎么在意了。
话说赵晗今年刚十五,离“及冠”还差着好几年,他如今算不得成年男子,因此那些规矩的确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再说赵晗一定要来向救命恩人道谢,谁还能出言阻拦不成?
只是元春与赵晗说话,彼此之间还是隔了个透光的屏风,而且房里不仅有元春的大丫头,更有专门伺候赵晗的两位内侍。
其实半路上,赵晗想了一肚子感激之词,可真到了相对之时,他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大恩不言谢啊!光干巴巴地说一堆废话有什么用?
于是千言万语,终于只汇成了一句,“您身子如何?”
元春笑道:“挺好的,吃得香睡得更香。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这也……忒没心没肺了,可赵晗转念一想,这位庶母可不是什么没心机的人——脑子不好的女人既没法获得贵妃青眼,更无法讨得父王欢心。而且昨晚之事闹得很大,庶母肯定也有所耳闻,那么这话算是提点了?
赵晗微微抬头,隔着屏风都能看清庶母正笑意盈盈地侧着头,望着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肩膀。他果然又见庶母抬手往东边轻点,徐徐开口,“那一位对咱们王府出手,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儿,为什么要做呢?这会儿这位怕也期望您能弄个水落石出呢。”
赵晗闻言,登时起身一揖,“儿子受教了。”
元春见状也连忙起身,却因为起得急了,身子又是猛地一晃,幸亏抱琴傲梅早已习惯,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稳稳扶住,可赵晗顿时吓得心头一紧。
元春再次坐稳,还自嘲道,“您别客气了,不然我还礼时再摔了,究竟算谁的错?”
赵晗默然:不由想起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那倒下的多宝格弹出的利箭,赵晗几乎没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即将射进自己胸口,而就在这时,他大腿上骤然挨了一脚,他便再站不稳,猛地往后倒去,而他的庶母竟然面带喜色,之后箭头穿透血肉的声音还在赵晗耳边回响,他看着庶母步他后尘,“扑通”扑倒在地——好在元春已经学了乖,懂得用手撑地,及时护住了自己的额头和鼻梁。
赵晗这时脑子里嗡嗡作响:您肚里还有我弟弟或是妹妹呢!
这会儿王府各位管事和仆从及时展示了各自的才干,压根没人再等脸色毫无血色的刘娡发话,利落地卸下门板,并铺好床褥,仔细抬着元春回到她的院子。
至于赵晗,他也只呆愣了几息的功夫,便利落地爬了起来,追着元春而去——只要长着眼睛,都看得出大爷恐怕什么伤都没有,当然,惊吓除外。
万幸,元春也只有箭伤,其余地方连个破皮淤青都没有。
说起那惊险一刻,元春以前想不通透的事情也都有了答案:前世赵晗应该中了招,虽然性命保住了,但这次重伤也害得他早早去世,甚至连子嗣都没留下。
爱重的嫡长子在王妃的院子重伤,刘娡和大姑娘面对暴怒的赵之桢,下场可想而知。
这二位诡异地想到了同一件事儿,虽然结论南辕北辙。
赵晗轻轻舒了口气,“您没事儿可真是太好了。”
元春忽然道:“您不能给我说出去。”说完,给抱琴递了个眼色,“把我宝贝拿来,请大爷瞧瞧。”
抱琴乖乖去了,然后捧出一副精巧又厚实的小垫子,规规矩矩地举到赵晗眼前。
赵晗奇道:“这是何物?”
元春骄傲地介绍道:“膝垫啊。当时大姑娘在院子里说些‘旧事’,我这儿怎么能装听不见?又怕到时候得仔细分辨,这才绑了这个在腿上,万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到王妃那儿自辩,肯定是跪在地上说话了。这也是为什么踹过赵晗,膝盖硬生生地触地,元春的身上竟没什么皮肉之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