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客晃着身子、抖着嗓门怒喝:“够了!”
冷知秋戴着面具的脸在夕阳漫天下,黑得肃然,她松开手,指向楚湘客,后者浑身一个激灵。
“阁下自诩名闻鄂川,这一点不假,荆州楚湘客,文采风流,引无数女子折腰,不仅叔嫂通奸,更与母*,活活气死六十老父……”
楚湘客“噗”一声狂喷一口鲜血,嘶吼:“闭嘴!你到底是谁?”
他没想到冷知秋会如此了解他的底细。
冷知秋在一年半前就有心创建书院,因此让沈天赐和惠敏打听苏州两家书院的情况。她是个思维谨慎周密的人,开书院又是她毕生梦想,当然更加重之又重,在不断摸底、考察别人的情况下,也就掌握了两家书院主要人物的来历和才能。
这种揭人*的事,她从没想过会去做,今天楚湘客自己送上刀口挑衅,几乎坏她大事,她又怎会客气?
人群已经爆炸,纷纷围观吐血中的楚湘客,就像围观一个小丑。
世道人心,“无德无能”也就罢了,毕竟大部分人都有无德无能的时候;“无君”已经耸人听闻,还有这“无父”一条,背后居然有这样令人惊叹的故事。当代社会,尤其是文人学子,对于*通奸是极端不齿的,与母通奸、气死父亲,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那楚湘客就该被判凌迟而死!
楚湘客几乎落荒而逃,其实,他和嫂子通奸是事实,和母亲*却是传说而已,但世人由他父亲气死,就非要联想到他可能与母通奸,众口铄金,最后就变得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无论如何,他要想再在苏州立足,恐怕是不可能了,只能去找下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人们用鄙夷的目光送走了鹿鸣书院的楚湘客,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的明湖居书院女院长身上——再怎么说,女子当院长,太稀奇!
“撇开楚湘客不谈,既然女院长划下道来,那我们也不能客气,倒要看看你一个女子有多大本事,敢来开书院!”鹿鸣书院另一个先生朗声叫道。
当即有好些人附和。
他们比不过冷知秋身旁的四位先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女子?
冷知秋盈盈一礼,走下台来。“既然是斗文,本院长也不必居高临下,以此为始,我要走到书院二门,你们尽可出题,到了二门,我有话说。”
人群随着她的走近,攒动,不安,兴奋。
这女子身形扶风,长发嫣然,虽然一脸黑面具,也掩盖不去通身的华彩流章、步态如鸿。
有时候,行动比任何语言更有说服力。他们在她身上,看到了自信、聪慧、令人仰止的坚定——此时此刻,不亚于孤身闯关,她却不慌不忙从容淡定。
“好大的口气!”开口的那位先生击掌,既是挑衅,又有敬佩。“某先来——尧舜指下三杯酒,汤武争逐一局棋。女院长,求解。”
冷知秋道:“以青史观之,尧舜汤武,占的不过是三页纸,数百字。在当时,却有千万人为之筑高台,千百日为之费血汗。脱离尘世的方外之人,要把它看得忒轻;王侯将相乃至君上,又把它看得忒重。是轻是重,全看先生您自己要选哪一种人生路。”
那位先生沉吟不语,只觉得她的观点冷静之极,不偏不倚,竟然无可辩驳。
冷知秋便从他面前走过。
又有人上前考她对联、诗词,很快折服而退。
却有个人要考她八股文章、科举应对。
冷知秋怔了怔,扭头指着顾博道:“这个我不会——您去问顾先生吧,他教这个在行。”
众人不由得哈哈笑起来,为她诚实的模样,颇为可爱。
那考八股的人便有些得意,故意刁难她:“女院长不是说‘尽可出题’么?”
“不错,明湖居书院不仅我一人,还有这四位先生,才学全都在我之上千百倍,我这个院长是个中人而已,一人办不成书院,和这四位先生一起,才有这苏州自己的明湖居书院。”冷知秋道。
孙仲文帮腔:“我们唯院长马首是瞻,若有不服的,可先过我等四人这一关。”
冷知秋心里一暖,这种支持信任,从在地牢里初会时的猜疑,到三百多日的相处考验,最终有了今日的默契相守,她能体会他们在背后的力量。
孙仲文等人支持冷知秋,不仅仅是为了项家,事实上,到了今天,他们真正支持的人就是冷知秋本身而已,因为书院是以冷知秋的名义而建,和项宝贵半毛关系也没有。
作为冷知秋的丈夫,在妻子事业关键时刻,项宝贵没有出席露面。
作为冷知秋的合伙人,慕容瑄也没有出现。
剩下真正的团队,便是共同进退的在场五人自己。
站在书院二门照壁前,那是一面粉白的墙壁,光洁方正,没有任何刻画。
冷知秋居中而立,手抚着照壁。
“诸位先生,明湖居书院暂时没有钱建造恢宏高大的讲堂、学斋、经堂、文庙,只把大部分经费用于三栋藏书阁和这一面白玉照壁。自今日始,书院将对所有人开放,接收各方捐书,刻印或者手抄皆可,一旦收录进藏书阁,便在这照壁上记下捐书人的大名。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这里将成为苏州最大最好的藏书宝地,这个梦想需要诸位与我们一起实现。”
这就是冷知秋与孙仲文等四人商议的书院开张途径。
一年多时间,除了冷景易四处活动开办的官方学政衙门、学社,南山书院、鹿鸣书院已经全面占领苏州民办教育的市场,并且摸索了一套“炒卖生员资格”的办学方针,来适应苏州学子们底子薄、见识短的实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