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槜不明所以,只微歪了下头,耐心等待着她,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视线里,温迟迟逆着光,眼睛亮晶晶的,和那年第一次见面一样,鲜活又吸引人。
“京大见啊,李槜。”
有一种说法是,高考完全算是一段青春的终结,但此时此刻的李槜却只觉得这是新的开始。
他后来时常会回忆起这个画面,回忆起温迟迟难得外露的情绪,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已经和他说过再见了。
*
奶奶去世是在高考开始的前一天,但温迟迟直到高考完才得知,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葬礼让温迟迟的右臂多了一块儿黑布,也让她重新变得沉默,在等待高考成绩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她耳边每一天都被迫接受各种各样的争吵。
每个人的人生似乎都在经历撕扯,但细究起来她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真正与她相干的。
王思琪试图约她出去玩,被温先江撞见,他态度比原先更加恶劣,几乎是毫不遮掩,温迟迟不愿意朋友为了她遭受这样的恶意,于是找了个理由,只说自己要去外婆家,所以消息回复不及时,也不能总出去玩——
宜兴的习俗是只需要在葬礼和第一个月期满的时候戴黑纱,温迟迟几乎从不说家里的事,再亲近的朋友也不知道实情。
李槜高考完就被喊回了雾淮,给她发过很多条信息,不知道出于怎样的预感还是真的太忙,温迟迟回复地断断续续。
或许是王思琪告诉过他什么,也或许是他在她这儿总是下意识更占下风,总之李槜倒没有很在乎,还是乐于跟她发很多有的没的,比如今天去哪打球这种。
明明也不在一个城市。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温迟迟被带着回到奶奶的老房子,在她离世之后的第一次——为了争抢她留下的钱和老房子。
“弟妹,你们可不能这样啊,老太太病的时候我们忙前忙后,如今人一去了你们倒好,转头就说大家本来就没什么血缘,这是欺负老爷子走的早啊?!如今大家都还在一个户口本上呢就着急背着我们卖房子,你们家张肃大小也是个领导,别说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钱,房子。
唯独没有亲情。
温迟迟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仿佛听不见父母亲人口里的互相谩骂,她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硬拉着来这儿——
当然没有人会告诉她为什么,也没有人问过她考这么高的成绩开心不开心。就像也没有人告诉她,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余光略过手臂上的黑布,眼眶像被人蒙上一层惨淡的胶片滤镜,温迟迟的视线落在客厅中心的鱼缸上。
小时候她很喜欢里面的金鱼和塑料植物,但因为被告诫过小孩不能靠近,温迟迟只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表姐垫脚给小鱼喂食。
可如今,她连这小小的鱼缸都不再能拥有。
耳边是愈发强烈的争吵,各种难听的话语被当做武器毫无顾忌地吐露,所有埋怨和怨恨都不再需要遮掩,仿佛死亡是某种按键,要求大家坦诚相对。
窗外开始下起雨,内外温差让窗户上结起细细密密的水珠。
恍惚间,温迟迟仿佛看到幼时的自己将头埋进装满水和鲜活生命的鱼缸里,细细的头发在水波中荡漾开,呼吸震颤出一串串泡沫,幸福比生命流逝得更快。
可金鱼金鱼,哪里才是水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