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纸厂?&ot;繁花身子往前一探,手都放到了裴贞的膝盖上,并且又抓住那团毛线。裴贞让繁花替她撑着毛线,她好把线团松一下,再缠一下。裴贞缠着毛线,自自然然地说道:&ot;她只是在那里躲两天,等着铁锁脑子转弯呢。铁锁就想生个男孩,可你想生什么就能生什么吗?生个熊猫能卖几十万块钱呢,可你能生出来吗?&ot;繁花说:&ot;别熊猫了,猫都生不出来。&ot;裴贞说:&ot;就是嘛。雪娥就是要让铁锁明白这个道理。&ot;
繁花说:&ot;铁锁真是个榆木疙瘩,不,是铁疙瘩。&ot;裴贞说:&ot;我还在想呢,等铁锁脑子转过来弯,我就去把雪娥叫出来,交给铁锁。现在看来,我只能把雪娥交给你了。&ot;繁花说:&ot;裴贞考虑得真周到。&ot;繁花想,裴贞其实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她这样做,其实是要打消雪娥对她的怀疑。裴贞啊裴贞,你真是高啊,靠你娘,你真是高得不能再高了。裴贞下面说的一句话,让繁花又吃了一惊。裴贞说:&ot;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你们早就知道我在给雪娥送饭了。小红知道的事你还能不知道?今天就轮到小红送饭了。小红给我说了,在这节骨眼上,不能让那么多人知道雪娥怀孕了。&ot;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22)
小红?小红也知道?小红还给雪娥送饭?繁花脑子里&ot;嗡&ot;了一下,耳朵里也&ot;嗡&ot;了一下,随后,那嗡声就不走了,就住她的耳朵里了。但繁花坐在那里没有动,手里还撑着毛线。那毛线很轻,可她却觉得胳膊越来越酸了,好像那不是毛线,而是铁疙瘩,腰都要压酸了。现在,人家裴贞又倒过来批评繁花了。
裴贞对繁花说:&ot;不是我说你,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干啥的。你呢,偏偏要拐弯抹角的。
我拿你当亲姊妹,你也应该拿我当亲姊妹呀……&ot;裴贞还说了些什么,繁花听不清楚了。繁花只看到裴贞的嘴皮子在动,嘴角还出现了一点白沫,跟肥皂泡似的。繁花还有点冷,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了。那其实是因为身子滚烫,都可以当熨斗了。但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还知道该怎么收场。她说:&ot;雪娥在那里有吃的,有喝的,我很放心。就让她在那里再住两天吧。铁锁的脑袋不是铁疙瘩吗?铁疙瘩也有烧化的时候。&ot;从尚义家里出来,繁花就有些不对劲了。一开始是头重脚轻,好像自己的脑袋变成了石头,双脚却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没走几步,又颠倒过来了,变成了头轻脚重,那石头好像就绑在自己的腿上。路过繁新家的牛棚的时候,她靠着牛棚的栏杆休息了一会儿。牛在反刍,跟吃泡泡糖似的,咂得很响。庆林家的狼又在叫了,不是长嚎,而是断断续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意思。再听下去,那狼又不叫了,变成了狗叫,不是一条狗叫,好多狗都在叫。繁花明白了,庆林的狼肯定又当上了新郎官了。庆林说过,他的狼每次配种,村里的狗都要叫。公狗叫是嫉妒,母狗叫是羡慕,反正都有反应的。狗叫当中,还有人打起了快板。那肯定是宪法打的快板。当年在毛泽东文艺思想宣传队,人家就说过快板。宪法果然又说上了,底气很足,儿子也能生出来的,反正不像七十七岁的老人。
石榴树上樱桃熟玉兔西升落东方老少爷儿们听仔细姑娘媳妇也听端详北京城里人如潮我心时刻在官庄抬头看来没有星低头看来有道坑那坑就叫地铁站地铁站里栽着葱葱上看,冻着冰墙上看,点着灯灯泡后面有颗钉钉上看,挂着弓弓上看,卧着鹰老鹰展翅回官庄进村遇到大姑娘姑娘姑娘真好看,就是口罩戴了反姑娘名叫孟小红舍生忘死跳墓坑宪法一听泪涟涟这不就是活雷锋小红姑娘送来饭还是官庄井水甜糖醋鱼儿大如鹅油煎豆腐骨头多纸厂河里长韭菜丘陵地上捉田螺宪法过上好日子梦里也跳迪斯科吹着鼓,打着号,抬着大车拉着轿颠倒话,话颠倒石榴树上结樱桃旭日东升照八方贼儿摸黑去偷缸聋子听见忙起来哑巴一路喊出房一把扯出贼头发看看才知是和尚和尚说是来投票一不小心碰到窗窗里有人偷偷笑快板不说二胡响母鸡叼住了饿老雕原来是宪法入洞房可口可乐不解渴百事可乐百事忙投票时候都要来宪法给你发喜糖宪法这个&ot;饿老雕&ot;真的要入洞房了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宪法回来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宪法刚回来,知道的不少啊,连小红头上戴口罩的事都知道了,不简单,不简单。刘备摔孩子是笼络人心,小红戴口罩也是要笼络人心啊。正想着,宪法又拉起了二胡。看来,人家十八般武艺都要摆出来啊。宪法虽然没看过电视,但人家也知道宋祖英,这会儿拉的就是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本来挺欢快的一支曲子,上了二胡就有些呜呜咽咽了。拉完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人家又拉上了《诸葛亮吊孝》。这是给李皓拉的吧?李皓会唱《空城计》,那就会唱《诸葛亮吊孝》。果然,繁花听见李皓又唱上了:灵前故友祭忠魂追思平生痛我心公瑾弟保东吴你把心血用尽柴桑口掌帅印统领三军为破曹差子敬你把我相聘咱二人一见如故互称知音在军帐对面坐咱高谈阔论共商讨天下事大破曹军李皓嗓子哑了,破锣似的,听上去有些恶狠狠的,黑压压的,好像那手中摇的不是诸葛亮的羽扇,而是张飞的蛇矛,李逵的板斧。繁花想,周瑜就是活着,也会被他唱死过去的。又过了一会儿,繁花看到尚义回来了。尚义喝醉了,踉踉跄跄的。不过有人在旁边搀着,那人是小红。尚义毕竟是个文化人,喝醉了还很有礼节。他在向小红道歉,说不该吐到她身上。&ot;脸都丢尽了,我真想扇脸。其实我没喝高,遇到这么高兴的事,我怎么会喝高呢。没喝高,再喝几杯也不高。&ot;小红说:&ot;对,没高。你还能喝。&ot;尚义说:&ot;你回去给祥生说,就说我说了,我没高。&ot;小红说:&ot;你没高,他高了。&ot;尚义又说:&ot;学生家长都听我的,你信不?连二愣那种傻瓜都望子成龙呢,不听我的行吗?&ot;小红说:&ot;不行,行也不行,你最厉害了。&ot;等他们走远了,那股子酒味还滞留在繁花的鼻子跟前。突然,空气中又升腾起来一股子草味,热烘烘的,味道很重,还带着那么一股子臊味。牛反刍的声音变弱了,好像也在闻那股味道。以后每过一会儿,那味道就重上一次。迷迷糊糊之中,繁花终于想到了,那是新鲜牛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