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一大早,绮年就被拽了起来。天气很好,夏末秋初的晨风清慡,十分提神。绮年对着窗口外的一片绿荫做了个深呼吸‐‐李氏已经跟她讲过婚礼的程序,今天有好一场折腾呢。
先是沐浴,把新娘子洗白白,然后穿上金碧辉煌的嫁衣‐‐郡王世子妃的婚服也是有要求的,比之普通嫁衣更加华丽,当然也更加麻烦。衣服穿好,早饭是不许吃饱了,新娘子可不能半路上要上厕所呀!如鹂端来一碟油炸的小甜面果子:&ldo;姑娘放心,舅太太早让准备好了,到时候用个油纸包好姑娘带着,饿了就吃一个。&rdo;
许茂云对那顶凤冠左看右看:&ldo;真是华美。&rdo;凤冠还是郡王府送来的,上头镶的珍珠都是指肚大小,宝光莹莹。
绮年本人对凤冠倒没多大兴趣,掂掂那份量就知道了,戴一天会把脖子都压酸疼的:&ldo;玉如来信了么?快给我念念啊!&rdo;
韩嫣也是一大清早就跑来了,还带来了冷玉如一封极厚极长的信。原来自打她去了西北边关就被安置在关内的张家宅院里,跟婆婆和小姑住在一起。至于家里的男人,上到四十出头的公公,下到十五岁的三弟,统统去军营中备战,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四弟算是唯一的男丁了。
不知是冷玉如毅然奔赴边关的表现感动了张家人,还是她身上有着正五品的诰命张家不敢轻慢,反正就是态度还不错,但并不十分亲热。冷玉如也不含糊,到了边关,那些精致首饰一概收起,从不在衣着打扮上与众人区分开来,每日按着张家的规矩去侍奉婆婆。回到自己房里,就找家里的丫鬟要了张殊的旧衣裳鞋子,比着给他做衣裳,只每日必有一个时辰读书作画。有旧仆看不顺眼,暗中议论这新少奶奶清高,冷玉如一概置之不理。
三个月后战事略宁定了些,张家父子得以回家探望,冷玉如才精心打扮起来。西北那地方民风剽悍,没京城这么多规矩,全家女眷一起到大门前迎接,冷玉如便如鹤立鸡群。张将军的下属们也是同来的,个个惊艳,传出去说张少将军真是有福气,娶的妻子美貌如花,还时常往营里送亲手做的针线,真乃四德俱全,难怪能得封诰命夫人。于是满营军士都对张殊艳羡不已。
绮年听到这里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冷玉如不是糊涂人,既对自己的前路盘算得清清楚楚,自然会有应对之策。韩嫣继续念信,后头就说得比较隐晦,只说张殊如今仍要在营中,只是三不五时便会回府过夜,让韩嫣与绮年放心云云。换句明白的话说,就是现在张殊已经惦记着这个妻子,记得经常回家了。
再后头就是对绮年的婚事发表的议论,先是痛骂吴嬷嬷无耻狠毒,又埋怨绮年不该从前对乔连波太好,最后却说郡王府门第虽高,嫁过去却怕要受拘束,让绮年万事小心云云。韩嫣念到大半,见吴知雯等人连同乔连波一起过来,便收口不念,将信收了起来。
人这一多,反而有几分不自在。今日姐妹们送嫁,吴府的姑娘不必说,就连严府也来了一个严同芳。严幼芳上次干出那种事,被拘在家里学规矩拘了三个月,今日赌气不肯来。而严长风则是因着只考了个三甲,被严老爷胖揍一顿,发到广东总兵处当小兵去了。
虽然严幼芳没来,但严同芳跟乔连波在同一间屋子里,这气氛自然古怪起来。吴知雪拉着严同芳说话,却无人去与乔连波说话,只让她独个儿坐在屋角里。直到外头丫鬟来报全福夫人到了,大家才都起身相迎。
托郡王府的面子,今日请来的全福夫人乃是永安侯夫人。
绮年虽然见过永安侯夫人,但离得这般近地细看还是第一次呢。说起来,这京城里若要称全福,当真是没有人比永安侯夫人更合适了。夫妻恩爱,生了两个儿子是大小探花,大儿子尚公主,小儿子娶国公府的嫡长女,一个女儿虽嫁到京外,但也是风风光光嫁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虽有庶子庶女,却年纪极小碍不着嫡子的事儿,且还是一对龙凤胎,妾室又和顺。这样的日子人人称羡,真真正正是全福了。
因着如此,永安侯夫人也显得年轻精神。上次离得稍远,只看见她面色红润,这离得近了细看才发现,快五十岁的人眼角竟没什么皱纹,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意,教人看着舒服。
其实按绮年的意思,是想请韩夫人来给她梳头的。许夫人也好,但总是没有生过儿子,没有儿女双全就算不得全福。而韩夫人身边连个妾都没有,绮年很想借借她的福气,并不太想要永安侯夫人这样妻妾和顺的福气。不过郡王府既然做了主,她也没说话的余地。
永安侯夫人由李氏陪着,进来就先是笑吟吟地夸奖了一番屋里的女孩儿们:&ldo;个个都是好的,一屋子花朵儿一般,眼都看花了。&rdo;又夸绮年,&ldo;是个有福气的相貌,千里姻缘一线牵,这都是缘分。&rdo;
李氏笑道:&ldo;论起福气,京城里再没人比夫人的福气大了,这不是,也指着今儿让这些姑娘们都沾沾您的福气呢。&rdo;
永安侯夫人笑道:&ldo;吴夫人的儿子是今科传胪,未来儿媳妇的兄长是上科传胪,这佳话满京城都传遍了,吴夫人的福气又有哪个敢说小呢。&rdo;说得韩嫣这么慡快的人脸上都红,借故躲到后头去了。两人客套几句,永安侯夫人略略用了茶,就动手给绮年开脸梳头。
绮年原以为自己应该没啥好紧张的,谁知道这时候才发现,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就连永安侯夫人给她梳头时念的那些吉祥话儿,她都没记住几句。唯一的感觉就是脸上的绒毛被红线绞去之后,有些火辣辣的。至于刷的那一脸白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猛然间外头鞭炮声大响,永安侯夫人笑道:&ldo;想是世子来迎娶了。&rdo;知霏第一个坐不住,拉着姐姐们就要往外去。严同芳捉个空儿向绮年低声道:&ldo;我代幼芳向表妹赔个罪,愿表妹今后与世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rdo;
绮年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说起来这整件事里其实严同芳并没有半点错误,就是严幼芳也是针对乔连波的,并没有对绮年有恶意,虽然做法很不妥当,但她们其实无需向自己道歉的。严幼芳不懂事,但严同芳还是个知进退的人。
乔连波走在最后。没人拉她一起去看新郎官儿进门,但她更不好意思坐在这里与绮年独处,想说几句话,但如鹂一直围着绮年,时时用警惕的眼光盯着她,让她到最后也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只得出去了。
周立年与吴知霄兄弟几个今日担任拦门的任务,如鹂开始不停地前后跑着传话:&ldo;表少爷拦着世子爷做催妆诗呢,说要做出十首来才许进门。咱们立年少爷还跟世子对了几副对子,听的人都说好。&rdo;又压低声音道,&ldo;舅老爷不许乔表少爷去前头。&rdo;
一会儿又跑回来了:&ldo;原来陪着来迎亲的有东阳侯府的二少爷呢,奴婢看着雪姑娘看了好几眼呢,嘻嘻。&rdo;
绮年无奈地戳一下她的脑门,但自己也觉得好奇:&ldo;秦二少爷长什么样子?&rdo;
&ldo;白白净净的,很斯文的样子,也做了一首诗呢,不过奴婢离得远,不曾听清。&rdo;又不无骄傲地说,&ldo;世子爷穿着大红的喜服,做起诗来一首接着一首的呢。&rdo;
如燕好笑:&ldo;便听清了,你也听不懂。快安生些罢,看看菱花,比你稳重多了。&rdo;
菱花正在最后清点一遍绮年随身携带的东西,闻言不好意思地一笑:&ldo;奴婢笨手笨脚的,只能做这些了。&rdo;按说她的身契在自己手里,绮年本来想给她些银子让她出去自己过日子的,菱花却不肯。说一来自己的命是绮年救的,二来外无家人,出去了也没法过日子,若绮年日后能给她物色个老实妥当的人嫁了,就是大恩。绮年看她的主意很定,也就答应了,故而还是跟着如燕如鹂一起,自称奴婢。
珊瑚快步进来:&ldo;吉时将至,姑娘可以盖上盖头了。&rdo;
绮年一愣:&ldo;世子进门了?&rdo;这比那天在英国公府折腾的时间短多了啊。
湘云跟着进来,抿嘴笑道:&ldo;这可是郡王世子呢。&rdo;谁敢真拦着啊。
珊瑚抖开那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小心地盖在绮年头上,顿时周围一片大红,只能看见自己的脚了。珊瑚扶了她的手小声道:&ldo;姑娘,奴婢今日跟轿,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叫奴婢,奴婢一步也不离开的。&rdo;
绮年觉得自己嗓子眼儿有些发干,捏了捏她的手没说话。
新娘子是不能自己上轿的,要由兄弟背上轿。周立年早就等在蜀素阁外头,背了绮年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ldo;若受了什么委屈要说与我听,哥哥如今没用,但总会刻苦读书,将来考了功名也能给妹妹帮衬一二。&rdo;
绮年眼眶有些热。周立年与她之间毕竟没有血亲,因着过继之事拖延,吴氏病死,二人之间始终是有一层隔阂的,不过到了如今,倒有点兄妹二人互为支撑的感觉了。轻轻嗯了一声道:&ldo;哥哥将来与表姐也要好生过日子。&rdo;周立年此人有野心,会算计,但到底还不是冷血无情的人,若是吴知雯肯与他好生过日子,想来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