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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按说颜氏也该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模样，如果不是辈分摆在那里，阖府都要叫声老夫人，放在外头也就像是个中年人。头发里没有一丝银色，规规整整梳着圆髻，插着羊脂白玉的莲花簪，前后六把镶绿松石的白玉梳，耳朵上一对赤金环子，分别还錾着福寿二字。身上是群青色暗纹万字不到头的织锦褙子，手边上还靠着一柄乌木银头的拐杖。只是眼睛倒是有些花了，眯着向一群人里觑了觑，开口就问：&ldo;我的外孙儿外孙女来了？&rdo;

乔连波顿时就哭了出来，抢上前一步跪了下去：&ldo;孙女儿连波，给外祖母请安。&rdo;又拉了乔连章一把，&ldo;这是连章，快给外祖母请安。&rdo;

颜氏连拐杖都没用，站起来的动作十分利索：&ldo;快，快过来！&rdo;身后一个穿水红比甲的丫鬟赶紧扶着，老太太却拿手给甩开了。

乔连波和乔连章一边一个，向前膝行几步，抱住颜氏，伏在她膝上就哭了起来。颜氏也落了泪，拿手抚着两人后背：&ldo;我苦命的莲儿，苦命的孩子……&rdo;

绮年站在一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个什么表情出来，只是在心里哀号了一声：你们也给我留条腿啊，叫我抱什么去？

第13章正花厅阖家欢宴

祖孙情深的场面在正厅里上演了足足一刻钟，直到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轻咳了一声，向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柔声说：&ldo;母亲，外甥女儿远道而来，看身子也是弱的，总这么哭只怕受不住。您也要自己保重身子，若是伤心太过，倒是外甥女儿和外甥的罪过了。&rdo;

颜氏这才拭着泪坐起了身子，背后的翡翠和刚才在门前接着乔连章的那个丫鬟珍珠立刻一起上前，搀起了乔连波姐弟，绮年这才能上去行礼：&ldo;孙女绮年，给外祖母请安。&rdo;

这场面真不能说不尴尬。三个人进来，名义上说起来都是颜氏的外孙，结果颜氏抱着两个大哭了一场，唯独把绮年给晾那儿去了。

颜氏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绮年还没拜下去就叫丫鬟：&ldo;琥珀，赶紧扶起来，那地上凉。&rdo;

琥珀就是刚才站在颜氏椅子后头那个丫鬟。去城门外接人的翡翠，刚才在门前接人的珊瑚和珍珠，四人都是穿着一色的水红比甲，年纪也都在十八九岁。绮年看看装束再听听名字，就知道这四个都是颜氏身边得用的。

颜氏接了丫鬟拧上来的温水帕子，又叫乔连波姐弟也擦了擦脸，这才道：&ldo;快来见过你们大舅母。&rdo;

绮年刚才站在那里，早就把厅里众人都悄悄打量过了，知道方才上来劝解的中年妇人就是吴若钊的妻子李氏，当即上前一步行下礼去：&ldo;给舅母请安。&rdo;

李氏皮肤白皙，一张脸满月一般，眉眼含笑十分温和。见绮年行礼，便叫身边的丫鬟：&ldo;碧云去扶起来，刚才说了地上凉，这孩子这般多礼。&rdo;拉着绮年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把乔连波姐弟拉到身边看看，拿出三个荷包来，&ldo;一点小东西，拿着顽罢。&rdo;拉着绮年的手站起来笑道，&ldo;你们舅舅今儿还在衙门里，晚些才回来，兄弟姊妹们先行着礼罢。&rdo;招手就叫，&ldo;都过来。&rdo;

李氏身后是一排的少年少女，这时候都站了起来。李氏笑着挨个指点下去：&ldo;这是你们大表哥知霄。这是知雯，今年十四了，不知道跟你们姐妹比起来谁大谁小？&rdo;

吴知霄十七八岁的模样，斯文白净，身穿雨过天青色的软缎儒衫，腰坠青玉绦环。给过了见面礼就站在一边，此时闻言轻笑道：&ldo;我看乔家表妹年纪似是小些。&rdo;

乔连波脸上飞起一抹微红，低声道：&ldo;甥女儿今年十二了。&rdo;

绮年看一眼吴知雯：&ldo;表姐长我一岁。&rdo;

李氏略有几分讶异：&ldo;还当绮年与雯儿同岁。&rdo;两人几乎是一般个头，比乔连波高出一寸。

绮年笑了笑，福身行礼：&ldo;表姐。&rdo;

吴知雯生得十分秀美，更兼肤白如玉，被身上一件石榴红的织锦小袄衬得越发添了几分光彩。乌黑的头发梳着个小流云髻，插了一枝嵌红宝石的海棠步摇，两边还有几朵蜜蜡珠花。胸前一个九节金项圈，下头坠着绿莹莹一块翡翠，在灯光下宝光熠熠。只是那眉眼间平白就带着几分不好亲近的意思，见绮年三人行礼，便屈膝还了个礼，回头叫丫鬟：&ldo;听琴把那荷包拿来。&rdo;

小丫鬟捧上盘子，吴知雯也不亲手去拿，只说：&ldo;没有什么好东西，表妹表弟莫要嫌弃。&rdo;由着听琴把盘子送到绮年三人眼前自己拿了。

李氏眼神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绮年手指着下头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ldo;这是你们表弟知雱。&rdo;

吴知雱的眉眼与吴知雯颇似，一看便知是亲姐弟。因年纪还小，倒没有吴知雯那股子傲气，规规矩矩上来行礼：&ldo;表姐。表弟。&rdo;

既然是叫了表姐，按规矩就要绮年和连波给见面礼了。乔连波顿时涨红了脸，绮年笑笑，从袖子里摸出四个荷包：&ldo;在外头就知道有表弟表妹，我与乔家表妹的见面礼早就备下了，只乔表妹是个不爱拿东西的，竟全装在我袖子里，累累赘赘的。&rdo;说着，拿两个给了吴知雱，又转身把剩下两个直接递给站在最末的小姑娘，&ldo;这一定是知霏表妹了。&rdo;

乔连波脸上的红色到这时候才下去了些，蚊子一样跟着哼了一声：&ldo;表妹。&rdo;

吴知霏才十岁，身上的织锦小袄是杏黄的，跟吴知雯戴着一样的项圈儿，却是浓眉大眼的，跟几个兄姐都不像。拿了两个荷包，欢欢喜喜行个礼：&ldo;多谢表姐。&rdo;又大人样儿的也拿出一个荷包来，上头的花样绣得歪歪扭扭，递给乔连章，&ldo;我给表弟的，绣得不好看，表弟别嫌弃。&rdo;

绮年看得笑起来，随手摸了摸吴知霏缠着珊瑚珠子的小丫髻。倒是乔连章拿了小姑娘的荷包，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李氏看见她们姐妹和睦的模样，十分欢喜，又点手叫后面两个妇人上来：&ldo;这是孙姨娘和赵姨娘。&rdo;

孙姨娘跟吴知雯生得极像，眉眼秀气，生了两个孩子，还是袅袅婷婷跟柳枝儿似的。一件湖绿洒绣暗银蔓糙花纹的长袄子，腰身还刻意地往里收了收。赵姨娘却跟吴知霏不像，长相十分明艳，穿着却极朴素，蛋青褙子松花色挑线裙，头上也只一枝珠钗，并不似孙姨娘，除了珠花还戴着镶绿松石和珊瑚的步摇，那三串珊瑚珠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十分招眼。

不过绮年却看得很清楚，赵姨娘那枝钗，头上镶的珍珠有黄豆大小，颜色润泽，价值并不在孙姨娘的步摇之下。

绮年悄悄又扫了李氏几眼。李氏梳着端正的圆髻，身上穿着秋香色褙子，看起来颜色浅淡，但细看就知道那衣料是贵重的妆花缎。头上也是一枝珠钗，那镶的七颗珍珠却俱是拇指尖大小，在灯下宝光莹莹，比赵姨娘的珠钗更高了一等。耳朵上一对赤金坠子，也各镶一颗珍珠，大小颜色都与珠钗上的无异，显然是配套的首饰。看着并不张扬，但这般一模一样的九颗大珍珠，价值就不是一颗珍珠乘以九那种算法了。李氏是内敛，但这身打扮，硬生生把两个姨娘压了下去。

至于两个姨娘，从首饰上来看似乎是平分秋色，但孙姨娘衣着鲜艳，赵姨娘却极朴素。可是赵姨娘那支珠钗，从式样上来看与李氏的竟然有些相似，这里头是不是有点啥意思呢？一个妾，戴着跟主母式样相似的首饰？再看看一脸天真的知霏，绮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赵姨娘没有生儿子，在别人眼里看来肯定是不如孙姨娘得宠，可是对李氏来说，她更待见哪一个，从默许姨娘插戴跟自己相似的首饰上，就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了。

这一串儿礼见完，一个小丫鬟笑嘻嘻跑进来：&ldo;老太太，太太，老爷回来了。&rdo;

吴若钊年方四旬，在这个年纪做了正三品的侍郎，已经算是难得的，且他的前途显然还没到头呢。人有看得见的前途，自然的就带几分意气风发，看着十分精神。身上官服还未换下来，进门给颜氏行了礼就问：&ldo;外甥女在哪里？&rdo;

绮年一眼就瞥见颜氏皱了皱眉。她和乔连波都是外甥女，可是连章却是外甥。吴若钊自然不会不知道乔氏姐弟也来了，但是他只说外甥女‐‐绮年不太自信地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舅舅眼里，自己这个外甥女要比乔氏姐弟更重要？显然颜氏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并且不大满意呢。由此可见，这继母子二人恐怕也不是那么母慈子孝。

&ldo;给舅舅请安。&rdo;绮年一边想着，一边上前行礼。

&ldo;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rdo;吴若钊满脸笑容，&ldo;长得像你娘，真像！&rdo;灯光之下，他眼圈竟然微微有点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