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奶奶不知道,外面的人更无知呢。前阵子周瑞回家说,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府上富得流油,有人说我们家的金银库有几间,家具都是金镶玉嵌的。还有人说姑娘成了王妃,皇上的东西都分给我们一半了。上次贵妃娘娘回来,我们还看到她带了几车金银回来,家里的摆设就像水晶宫一样。那次在庙里还愿,花了几万银子,跟拔了根毛似的。还有人说我们门前的狮子都是玉石的,园子里还有金麒麟,被人偷了一个,现在只剩一个了。家里的女人们,还有使唤的姑娘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吃的好,穿的好,还有下人伺候,那些少爷小姐们更是要什么有什么。还有歌谣呢,说什么‘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总是一场空’。”说到这里,周瑞家的突然停住了,因为她意识到这句话不吉利。
凤姐儿听明白了,也没再追问,只说:“那些都没关系,只是‘金麒麟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周瑞家的笑着说:“就是那个庙里的老道士送给宝二爷的小金麒麟,后来丢了几天,史姑娘捡到了还给了他,外面就传出了这个谣言。奶奶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很可笑?”凤姐儿说:“这些话不可笑,反而挺可怕的。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外面却还是议论纷纷。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况我们这还是虚名,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周瑞家的说:“奶奶说得对。现在满城的人都在说这些,已经不止一年了,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凤姐儿点点头,让平儿称了几两银子给周瑞家的,让她交给紫鹃,就说是给她添补买东西的,如果需要官中的东西就尽管去拿,不要提月钱的事。紫鹃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她还说自己有空就会去看黛玉。周瑞家的拿着银子走了。
贾琏刚出门,一个小子就蹦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老爷找你有事,快去一趟!”贾琏赶紧跑过去,一见贾赦就问:“听说宫里头来了一位太医院的御医,还有俩吏目,看样子不是给宫女或者下人瞧病的。这几天,娘娘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贾琏摇摇头:“没呢。”贾赦就说:“那你得去问问你二叔和你珍大哥,或者派人去太医院探探虚实。”贾琏点头哈腰地答应了,一边派人去太医院,一边火急火燎地去找贾政和贾珍。
贾政一听这话,就问:“这消息从哪儿来的?”贾琏说:“是大老爷刚才告诉我的。”贾政就说:“那你不如和你珍大哥一起去宫里头打听打听。”贾琏忙不迭地说:“我已经派人去了。”说着话,一边往贾珍那儿赶。一见贾珍,贾琏赶紧把事情一说。贾珍说:“我正想去找大老爷和二老爷呢,也听说了这个事。”于是两人一起去找贾政。贾政说:“如果是元妃的事,那肯定会有消息的。”正说着,贾赦也走了过来。
中午时分,打听消息的那人还没回来,门卫进来说:“外头有两个太监,想见咱们两位老爷。”贾赦说:“让他们进来吧。”门卫就把那两个太监领进来了。贾赦和贾政在二门外迎接,先向娘娘请安,然后一起进到厅里,请他们坐下。太监说:“前阵子贵妃娘娘身体有点不适,昨天皇上下了旨意,让亲属四人进宫探望。每个人可以带一个丫鬟,其他人都不用跟着。亲属男性只能在宫门外报个名字,请个安,听候消息,不能随便进去。明天早上辰时到巳时可以进去,下午申时到酉时出来。”贾政和贾赦听完旨意,又坐下来,让太监喝完茶,太监就告辞离开了。
贾赦贾政俩人把客人送出了大门,转头就赶紧去禀报贾母。贾母一听,就说:“咱们家四个亲人,除了我和你们俩个太太,还有一个是谁呢?”大家都不敢吭声。贾母稍微一琢磨,就说:“那肯定得是凤姐儿了,她办事可靠。你们这些男人自己去商量商量吧。”贾赦贾政点头哈腰地答应了,出来后,就安排贾琏贾蓉看家,然后让所有“文”字辈到“草”字辈的都去准备。最后吩咐下人准备好四顶绿轿子和十几辆翠盖车,明天一早就得准备好。下人们答应后便各自去忙了。
贾赦和贾政又进去跟贾母汇报:“我们早上辰巳时候进去,下午申酉时候出来。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好早点起床,准备进宫的事。”贾母听了说:“行,我知道了,你们去吧。”赦政他们点点头就出来了。这时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她们聚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元妃的病情,又扯了些家常,这才各自回家去了。
天刚蒙蒙亮,家里的姑娘们就点好了一屋子的灯,太太们也都梳洗完毕,男人们也打理得整整有序。一到早上五点,林之孝和赖大走进来说:“轿车都准备好了,在门外候着呢。”没过多久,贾赦和邢夫人也来了。大家吃完早饭,凤姐搀着老太太慢慢走出来,一群人跟着,每人还带了个丫鬟,慢慢悠悠地出发了。凤姐还让李贵他们俩先骑马去宫门口等着,自家人随后跟上。“文”字辈到“草”字辈的都上了车或骑了马,跟着家里的仆人们一起去了。贾琏和贾蓉留在家里看家。
贾家的车队和轿马都停在外西垣门后面等着。不一会儿,两个太监出来,说:“贾府的太太奶奶们可以进宫探望了,男人们就在宫门外候着,不能进去。”门卫大声说:“快进去吧。”于是,贾府的四乘轿子跟着小太监进了宫,贾家的男人们就在轿子后面步行跟着,让其他仆人都在外面等着。
到了宫门口,几个老公公坐在那里,看到他们来了就站起来说:“贾府的爷们来了。”贾赦和贾政就按顺序站好。轿子到了宫门口,大家都下了轿,几个小太监带着路,贾母她们都有丫鬟搀着走。到了元妃的寝宫,只见光彩夺目,琉璃闪耀。两个小宫女传话说:“只须请安,其他的礼节都免了。”贾母他们都谢了恩,走到床前请了安,元妃让他们都坐下。贾母他们又告了坐。元妃就问贾母:“最近身体怎么样?”贾母扶着丫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托您的福,我还算硬朗。”元妃又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问了安,她们站着回了话。元妃又问凤姐:“家里过得怎么样?”凤姐站起来说:“还能应付。”元妃说:“这几年,你辛苦了。”
凤姐正要回话,一个宫女拿来了很多名单,让元妃过目。元妃一看,心里酸酸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宫女递上绢帕,元妃一边擦泪,一边说:“今天稍微休息一下,让他们外面先等着。”贾母他们站起来,又谢了恩。元妃含泪说:“我们这些父女兄弟,反而比不上小户人家能常常亲近。”贾母他们都忍着泪说:“娘娘别难过,家里已经托您的福多了。”元妃又问:“宝玉最近怎么样?”贾母说:“最近挺用功的,因为他父亲管得严,现在文章也写得不错了。”元妃说:“这样就好。”就让人准备宴席。两个宫女和四个小太监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宫殿,那里已经摆好了酒菜,大家按顺序坐下。吃饭的细节就不细说了。
吃完饭,贾母带着儿媳妇她们三个谢了宴。又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了,不敢再逗留,就都告辞出来了。元妃让宫女带着路,送到内宫门口,外面还是四个小太监送出来。贾母他们又坐上轿子出来,贾赦接着,大家一起回家。回到家,又要准备后天再进宫的事,让大家都准备好,就不多说了。
自从薛蟠被赶出门,金桂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白天吵架都没个对手。秋菱又搬去和宝钗住,家里就剩下宝蟾陪着她。宝蟾现在成了薛蟠的小妾,那气势早就不是以前的小丫头了,金桂看着她,心里别提多后悔了。有一天,金桂喝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想把宝蟾叫过来出出气,醒醒酒。她就问宝蟾:“你家大爷前阵子到底跑哪儿去了?你肯定知道吧。”宝蟾撇撇嘴:“谁知道啊?他在你面前都不说,我上哪儿知道去?”
金桂冷笑一声:“现在哪还有什么‘奶奶’‘太太’的,这家里都是你们的天下了。别人不敢惹,有人撑腰,我也不敢去太岁头上动土。你毕竟还是我的丫头,我问你话的时候,你就给我脸色看,说话还带刺!你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不把我弄死,你和秋菱谁当上奶奶,不就清静了?偏偏我就不死,挡了你们的道!”宝蟾哪里受得了这个,瞪着金桂说:“奶奶这些话留着给别人说去吧!我什么都没说。奶奶不敢惹别人,就拿我们这些软柿子出气。正经的,奶奶又装作听不见,‘没事人一大堆’。”说完,就开始哭天抹泪。金桂更是火冒三丈,从炕上爬下来就要打宝蟾。宝蟾也不是吃素的,一点不示弱。金桂把桌椅碗碟都给掀了,宝蟾却只管哭诉自己的委屈,根本不理她。
薛姨妈在宝钗屋里,一听外面闹翻天了,赶紧叫香菱:“快去看看,去劝劝她们别吵了。”宝钗忙说:“不行,妈别让她去,她去了只会添乱,等于往火里浇油。”薛姨妈叹气:“那好吧,我亲自去看看。”宝钗又劝:“我看妈也别去了,让他们闹吧,这事儿也没办法了。”薛姨妈急道:“这怎么行!”说着,就扶着丫头往金桂那走去。宝钗没办法,也只能跟着去。临走前,她还叮嘱香菱:“你就留在这儿吧。”
刚到金桂门前,就听见屋里头哭得天崩地裂的。薛姨妈急得直跺脚:“你们这是干嘛呢?又在家里翻天覆地?这还像是个家吗?咱们这小破房子,不怕亲戚们听了笑话啊?”金桂屋里头立刻回嘴:“我倒真怕人笑话呢!可这家里头乱七八糟的,谁也不管谁,简直是个混账世界。我们夏家可没这种规矩,真是受不了你们家的委屈了。”宝钗赶紧劝:“大嫂子,妈只是因为听见闹得太凶才过来的,可能问得急了点,没分清‘奶奶’‘宝蟾’,也不是啥大事。咱们先把事情说开了,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也让妈少操点心。”薛姨妈点头:“对,先说开了,回头再找我算账也不迟。”
金桂叹气:“好姑娘啊,你真是个大好人,将来一定能找个好婆家,好女婿,不像我这样孤苦伶仃,让人欺负。我是个没心眼的人,说话别太计较。我从小到大,没爹娘教,家里的破事,你也管不着。”宝钗听了,又羞又气,但看着妈这样,心里又疼,只好忍气说:“大嫂子,你少说两句吧。谁欺负你了?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别说你,就是对秋菱,我也从没大声说过。”
金桂听了,哭得更凶:“我哪比得上秋菱啊?我连她脚底的泥都比不上!她在你身边久了,知道你的心思,又会讨好你。我新来的,啥都不懂,怎么比得上她?何必呢,世上哪有那么多贵妃的命?别修得像我这样,嫁个糊涂蛋,守活寡,那才是现世报呢!”薛姨妈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说:“不是我偏袒自家女儿,她句句劝你,你却句句顶撞她。你有啥委屈,别找她,找我算了!”宝钗忙劝:“妈,你不用生气。咱们来劝她,自己生气不划算。咱们先回去,让大嫂子静静。”又吩咐宝蟾:“你也别闹了。”说着,跟着薛姨妈走了。
穿过院子,瞧见贾母的丫鬟和秋菱正面走过来。薛姨妈问:“你打哪儿来啊?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丫鬟回:“老太太身体挺好的,叫我来问候姨太太,还感谢前些日子送去的荔枝,也给琴姑娘道个喜。”宝钗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丫鬟说:“来了一会儿啦。”
薛姨妈知道她心里有数,脸上泛起红晕,说:“现在我们家乱糟糟的,都不像过日子的样子了,让你们家的人听了笑话。”丫鬟忙说:“姨太太说哪儿的话,谁家没点小打小闹的呢,那是姨太太太操心了。”说着话,跟着薛姨妈回到房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宝钗正嘱咐香菱几句,突然薛姨妈叫起来:“哎哟,左肋疼死我了!”说完就往炕上躺。宝钗和香菱一下都慌了神。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得看下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