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因为前一天晴雯没给她开门,就错怪了宝玉。结果第二天,正好碰上送花的日子,心里那股子火气还没消呢,又让春天的忧愁给勾了出来。她就把那些落花埋了,一边埋一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花儿一样命苦,就哭了几声,还顺口念了几句诗。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刚开始还只是点点头,感叹一下;后来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和“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些句子,突然就在山坡上哭得死去活来,怀里那些落花也掉了一地。想想林黛玉那花儿一样美丽的容颜,将来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想都让人心碎。黛玉不见了,宝钗、香菱、袭人她们也会一个个消失,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里。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在哪里,这个园子、这些花、这些柳树,将来又会是谁的呢?他这么想来想去,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份悲伤了。
再看黛玉这边,正伤感着呢,突然听见山坡上也传来一阵悲伤的声音,心里暗想:“大家都笑我傻,难道这里还有个傻的?”抬头一看,宝玉站在那里,黛玉立刻不屑地啐了一口:“呸!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没良心命短的家伙!”话刚说到“命短”就赶紧捂住嘴,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宝玉在那儿伤心了一会儿,一见黛玉走了,心里明白黛玉肯定是看到他躲开了,自己也没啥意思了。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就往山下走,想回原来的路,去怡红院。嘿,正巧看见黛玉在前头,赶紧追上去,说:“你先别走。我知道你不想搭理我,我就说一句话,以后咱们就各走各的。”黛玉回头一看是宝玉,本想不理他,但听他说只说一句话,就问:“说吧。”
宝玉却笑嘻嘻地说:“两句话,你听不听?”黛玉一听,转身就走。宝玉在后头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黛玉听见这话,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问:“当初是啥样?现在又是啥样?”
宝玉说:“唉,当初你来了,那会儿我不是陪你玩得开心吗?我喜欢的,你想要就给你;我爱吃的,听说你也爱吃,我赶紧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你回来。咱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丫鬟们没想到的,我生怕你生气,都替她们想到了。我总觉得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才能显得比别人好。可现在呢,你大了,心也大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三天两头不见面,反而把那些‘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上了。我都没个亲兄弟姐妹,虽然有两个,但你不知道那是隔母的嘛?我也和你一样是独生的,本以为你我心里是一样的。谁知道我白费了这些心思,冤枉得都没地方说去!”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黛玉一听到这话,一看到这情景,心里瞬间就凉了大半截,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低着头,默默无言。宝玉一见她这样,赶紧又解释说:“我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怎么样,但就算我再不好,也不敢在妹妹面前犯错误。就算有一点点错,你批评我、提醒我下次别犯,或者骂我几句、打我几下,我都不会泄气。可你不理我,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失魂落魄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死了也是冤枉的,就算高僧高道给我忏悔,我也超生不了,还得你亲口说明原因,我才能投胎转世呢!”
黛玉一听到这话,昨晚的事情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她立刻说:“你既然这么讲,那为什么我过来的时候,你让你的丫鬟们不给开门啊?”宝玉一脸懵,说:“这话说得我都有点晕了,我要是那么做,我立马就能翘辫子!”黛玉不屑地啐了一口:“大清早的,别老提‘死’啊‘活’的,不吉利!你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发誓干啥?”宝玉解释说:“我发誓是真的,我压根没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黛玉想了一下,笑着说:“也对,肯定是那些懒洋洋的丫头们搞的鬼。”宝玉点头:“估计就是这样。我回去得好好问问是谁,好好教育教育她们。”黛玉又笑着说:“你那些丫鬟确实得管管。按理我不该多嘴,但今天得罪我事小,万一哪天‘宝姑娘’或者其他什么‘贝姑娘’过来,再发生这种事,那可就闹大了。”说完她还偷偷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的。
俩人聊着天呢,突然丫鬟跑来说开饭了,他俩就一起往饭厅走。王夫人一看到黛玉就问:“大妞啊,你吃那个鲍太医的药感觉怎么样了?”黛玉回:“嗯,也就那样吧。老太太还让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插嘴:“妈,你不知道,林妹妹这是天生的体质弱,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扛不住,吃点汤药驱驱寒,还是吃丸子药更合适。”王夫人想想说:“前阵子大夫推荐了个丸子药,名字我给忘了。”
宝玉接茬:“我知道那些药,不是人参养荣丸就是八珍益母丸,再不就是左归右归或者八味地黄丸。”王夫人摇头:“都不是。我就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宝玉一听,拍手大笑:“哪有‘金刚丸’啊,那不是还得有‘菩萨散’?”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宝钗捂着嘴笑说:“可能是天玉补心丹吧。”王夫人也笑:“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都记不清了。”宝玉开玩笑:“妈,你没糊涂,都是‘金刚’‘菩萨’给闹糊涂了。”王夫人笑骂:“小兔崽子,又皮痒了,欠揍!”宝玉哈哈笑着说:“我爸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揍我呢。”
王夫人又说:“既然有这个名儿,明天就叫人买点来尝尝。”宝玉回道:“那些药都没啥用。妈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给妹妹配一剂丸子药,保证吃完这一剂就能好。”王夫人瞪大了眼睛:“胡说八道!哪有药这么贵?”宝玉笑嘻嘻地说:“真的,我这个方子可不一般,药名也怪怪的,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就比如说那个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都不够。还有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众多药材中的一小部分。那主角药,提起来都能吓人一跳!前年薛大哥求了我一两年,我才给他这个方子。他拿着方子去找药,又花了二三年,花了不少银子才配齐。妈不相信,可以问宝姐姐。”
宝钗听后,笑着摆手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你可别让姨妈问我。”王夫人笑着夸奖:“宝丫头真是好孩子,不会说谎。”宝玉站在那儿,听王夫人这么说,一转身一拍手:“我说的可是真话,怎么说是撒谎呢?”话音刚落,他一回身,看到林黛玉坐在宝钗后面,抿着嘴笑,还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好像在笑话他。
凤姐在那屋子里监工摆桌子,一听这话,立马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宝兄弟可没骗人,这事儿真的有哦。前些日子,薛大爷亲自跑来找我,要珍珠,我问他干吗用的?他说做药。还嘟囔着:‘不做也罢,谁知道这么麻烦!’我一问:‘什么药啊?’他说宝兄弟给的方子,具体的药名太多,我记不住。他还说:‘要不是我要用,我就买几颗珍珠完事儿,但得是戴过的,所以得找你。没散花儿的话,戴过的拆下来也行。回头我再挑好的重新串。’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两串珠花儿拆了给他。还得弄块三尺大红纱,磨成粉呢。”
凤姐说一句,宝玉就念一句佛号。凤姐说完后,宝玉又接茬:“太太您说呢?这也凑合着用吧。按理说,这珍珠宝石得到古墓里去找,得是古代富贵人戴过的首饰才好。现在谁会为了这个去挖坟掘墓啊?所以戴过的也凑合用。”王夫人听后感慨:“阿弥陀佛,真是乱来!就算坟里有,那都死了几百年了,现在翻出来做药,也不灵验了。”
宝玉冲着黛玉说:“你听见没?难不成二姐姐也跟着我一起编故事啊?”他嘴上说着黛玉,眼睛却偷偷往宝钗那儿瞟。黛玉一把拉过王夫人说:“舅母您听听,宝姐姐都不帮着他打圆场,他反倒来质问我!”王夫人也笑着说:“宝玉这孩子,总是欺负你妹妹。”宝玉哈哈一笑:“太太您不知道,宝姐姐之前一直住在家里,薛大哥那档子事儿她都不清楚,现在住在这儿,更不可能知道了。林妹妹刚才在背后误会我编故事,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正聊着,突然贾母那儿的丫鬟跑来找宝玉和黛玉吃饭。黛玉看都没看宝玉一眼,起身就跟着丫鬟走了。那丫鬟回头喊:“宝玉,你跟着我们一起啊!”黛玉头也不回地说:“他不吃,他不跟咱们一块儿,我先走了。”说完,人就没影了。宝玉那儿呢,慢吞吞地说:“我今天跟太太吃吧。”王夫人摆摆手:“得了吧,我今天吃素,你老老实实去吃你的饭去。”宝玉却是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吃素。”然后挥挥手让丫鬟走了,自己一屁股坐到桌子边。王夫人冲着宝钗她们笑:“你们吃你们的,别管他。”宝钗笑着劝:“你正经点,去不去吃饭,陪陪林妹妹吧,她现在心里不舒服呢。何苦呢?”宝玉却不当回事:“管她呢,过会儿就好了。”
吃完饭,宝玉心里两头忙,一边怕奶奶担心,一边又想着黛玉,急急忙忙地就要喝茶漱口。探春和惜春都逗他:“二哥,你这是忙得脚不沾地啊?吃饭喝茶也这么风风火火的。”宝钗也笑着说:“让他赶紧喝完茶去找黛玉妹妹吧,在这儿瞎闹什么呢?”宝玉喝完茶就往外走,直奔西院。正巧走到凤姐儿的院子,凤姐儿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槛上,拿着耳挖子剔牙,看着一群小厮搬花盆。一见宝玉来了,她就笑哈哈地说:“来得正好,快进来,进来,帮我写几个字。”
宝玉无奈地跟着进了屋。凤姐儿一进门就指挥下人拿笔墨纸砚,然后对宝玉说:“给我记好了,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各式各样的上等纱一百匹,还有金项圈四个。”宝玉一脸懵,说:“这算哪门子的账啊?不是账又不像礼物,这怎么写啊?”凤姐儿挥挥手:“你只管写,我懂就行。”宝玉没办法,只能照办。凤姐儿一边收着单子,一边笑眯眯地说:“还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一下,你屋里那个小红,我想让她过来帮我,明天我再给你找个好的,怎么样?”宝玉耸耸肩:“屋里人多了去了,你喜欢谁就要谁,问我干吗?”凤姐儿笑着点头:“那行,我就让人把她带走了。”宝玉随意地说:“带走吧。”说完就想走。凤姐儿叫住他:“回来,还有事儿呢。”宝玉忙说:“老太太找我,等会儿再说吧。”说完,就去了贾母那里。一看,大家已经吃完饭了。贾母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吃的?”宝玉笑着说:“也没啥,多吃了一碗饭。”又问:“林妹妹呢?”贾母说:“里屋呢。”
宝玉进去一看,一个丫头在吹熨斗,两个在炕上打粉线,黛玉正弯腰剪裁什么。宝玉走过去,笑着说:“这是干吗呢?刚吃完饭,这么弯着腰,小心一会儿头疼。”
黛玉根本没搭理,只顾着剪她的东西。这时候,有个丫鬟说:“那绸子的边角剪得还不怎么样,得再熨一熨。”黛玉把剪子往边上一扔,说:“管它呢,等会儿自然就没事了。”宝玉听了一脸懵。
没过多久,宝钗、探春她们也来了,跟贾母聊了一会儿天后,宝钗走进来问:“妹妹在忙什么呢?”看到黛玉正在裁剪,她笑着说:“越来越厉害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着回应:“这不过就是骗骗人罢了。”宝钗又笑着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刚才因为那个药的事,我随便说不知道,宝兄弟就不高兴了。”
黛玉又是那句话:“管他呢,等会儿就好了。”宝玉就对宝钗说:“老太太想玩骨牌,正好没人,你去玩吧。”宝钗听了笑了:“我难道是为了玩骨牌才来的吗?”说完就走了。黛玉冲她喊:“你倒是去啊,这里有老虎,小心被吃了!”说完又继续剪她的。宝玉见黛玉还是不理他,只好陪着笑说:“你去逛逛再来剪也不迟。”黛玉还是不理。宝玉转头问丫鬟们问:“谁让她剪的?”黛玉听见了就对丫鬟们说:“不管是谁让我剪的,跟你宝玉没关系。”
宝玉刚想开口,突然有人闯进来,大声说:“外面有人请你呢!”宝玉一听到,急忙起身走了出来。黛玉冲着他的背影喊:“哎哟喂,你要是这回不回来,我死了都行!”宝玉到了外头,焙茗告诉他:“冯大爷家请你呢。”宝玉一听,心想是昨天说好的事,就说了句:“去拿衣服。”然后自己往书房走去。
焙茗在二门那等着,看到一个老婆子出来,就上去说:“宝二爷在书房等着出门的衣服,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那老婆子却骂开了:“呸!胡说八道!宝玉现在住在园子里,他的人都跟着在园子里,你倒跑这里来传话了!”焙茗听了,笑了起来:“嘿,骂得对,我真是昏了头!”说完,就直接往东边的二门走去。正好看到门房的小厮在甬道那踢球,焙茗把事情一说,一个小厮跑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抱了个包袱出来,交给了焙茗。回到书房,宝玉换上衣服,让人备好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寿儿四个小厮出门了。
直接奔到冯紫英家门口,有人通报了一声,冯紫英赶紧跑出来迎接大家进去。一进门就看到薛蟠在那儿等了好久,周围还有一群唱歌的小哥儿,还有那个唱小旦的蒋玉函,锦香院的云儿姑娘也在。大家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喝茶。宝玉端着茶杯,笑着说:“之前提到的‘幸与不幸’那档子事,我可是成天想啊,今天一叫我就来了。”冯紫英也笑着说:“你们这帮表兄弟真是实心眼儿。那天我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就是想请大家喝喝酒,怕你们推三阻四的,才故意那么说。没想到你们都当真了。”大家听罢都笑了。
笑完,酒菜就上来了,大家按顺序坐好。冯紫英先让唱歌的小哥儿过来敬酒,然后又叫云儿过来敬了三杯。薛蟠三杯下肚,就有点晕头转向,拉着云儿的手笑着说:“你给我唱个特别点的曲儿听听,我保证一坛子酒都能喝下去,怎么样?”云儿听后,只能拿起琵琶,开始唱起来: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惦记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完歌儿,他哈哈一笑说:“你就喝一坛子得了。”薛蟠一听,也乐了:“哪儿值一坛啊,来,再来一首好的!”
宝玉哈哈一笑说:“来来来,听我讲个新规矩:咱们这么个喝法,喝得快又没意思。我啊,先干一大碗,然后来个新点子,谁不照做,就罚他连干十大碗,还要下去给大家斟酒,怎么样?”冯紫英和蒋玉函他们都点头说:“行,行,就这么办!”
宝玉说完,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接着说:“现在咱们得说‘悲’‘愁’‘喜’‘乐’这四个字,还得把‘女儿’给编进去,还要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说完后,咱们还得唱一段新曲子,喝完酒还得来点新鲜的玩意儿,要么是古诗、要么是老对子,或者是《四书》《五经》里的成语。”
薛蟠一听,急忙站起来,连忙说:“我不行,别拉上我。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云儿一见,赶紧站起来,推他坐下,笑着说:“怕啥呀?咱们天天喝,难道我还不如你?我回头还得说呢。说对了就罚几杯,说不对顶多罚几杯,难道就能醉死你?你要是乱令,反而要喝十大碗,下去斟酒不成了?”大家一听,都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