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叹息道:“想不到,殿下是?这样好的人,我们兜兜转转了十几年,竟然是?遇到了这样的结局,也不知?道是?该说幸运,还是?别的什么。”梅音和冬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被她无声的悲愤浸染,却又绵绵无力,无可奈何。房中只有萧琳和萧瑜二人落座,就连张兆也不在场,几人围坐在八仙桌前,摆着一些瓜果茶水,反倒像是?两?三好友闲坐时?的情景。这是?萧琳与萧瑜商议后?的结果,既然要保全春琴,那就必然不能让旁人知?晓她装疯一事,也不能让她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待到此案落定,春琴不会承担任何罪名,她可以选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春琴向前一步,跪地向萧琳行了大礼,礼数周到,举止端庄,看得出?来,家里从前教养得她很好,与前些日子她演扮出?来的胆小?怕事的侍妾模样判若两?人。萧瑜为她让开了位子,让她坐得离萧琳近了一些,自己则和冬儿坐在一起。他温声说道:“湘琴,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紧张,今日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是?冬儿那样的好朋友,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就好。”湘琴?湘琴……这个陌生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萧瑜叫的名字是?早年她在闺阁中时?父母兄弟才会称呼的湘琴,而不是?郗恒给她取的名字春琴,这是?冬儿告诉众人的。春琴看向冬儿,眼中留下两?行清泪,她是?有名字的,这一刻,她终于不再是?春琴了,她是?从前闺阁中的小?女儿郗湘琴,是?父母疼爱的文娘,是?郗恒的独女郗文。看她一时?失神,萧瑜忙道:“若是?你不习惯我们这样叫你,我们可以叫你从前的名字,这都凭你的心意。”“不……”郗湘琴压着泪声忙道,眼中的泪水盈盈,却如她心中此时?百感交集,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不,民女多谢卫兰公子,也感谢殿下,我很感激你们愿意叫我这个名字,我不是?春琴……我不是?她!”冬儿看她眼中噙泪,声嘶力竭地否认那个名为“春琴”的存在,便又想起自己昨日听?到郗湘琴说出?自己身?份时?的震惊与愤怒。“好,既然你不介意,我们便叫你本来的名字了。”萧琳示意梅音关上门?窗,亲手为春琴满上了一杯茶。他和蔼说道:“我知?道郗恒之?死扑朔迷离牵涉颇多,亦有冤案,当日你告诉我郗骏平的计划,我只当你有意悔改,因此不论你做了什么,本王的承诺不会变,既往不咎。今日我们不多问你什么事,你只把你想说的事都告诉我们就好。”郗湘琴叹了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将自己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道:“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是?一个秘密,可能任何一个人听?后?都会觉得无比震惊,不过你们应当是?知?道了,你们是?这十年来唯一发现真相的人,你们是?我的恩人……”萧琳萧瑜对?视了一眼。萧瑜徐徐说道:“不必这样讲,我不敢当,亦不敢用这样的事为自己邀名。”春琴摇了摇头,又道:“卫公子,你真是?一个善心的人,这些事情能说出?口,于我而言已?经是?一场解脱,你们不必如此在意我的感受……”她继续方才的话说道:“我的身?份,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我想说的这个秘密是?有关郗恒的,郗恒他已?经死了,可是?却不是?一个月前死掉的那一个,真正的郗恒……也就是?我的父亲,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一群匪徒的刀下。”十年前,班兹进犯中原,幽州北部距离北边最近,又设三十六卫所拥兵京畿,自然首当其?冲抵御外?敌,城中也因此平添不少动乱。萧竞权欲自南方加调粮草,可是?偏逢南方洪涝,数十万石官粮消散于洪水之?中,一时?军粮有断绝之?危,便更苦了幽州百姓,严苛军税之?下,倾家荡产,死伤无数。当是?时?,郗恒与郗举家搬迁至幽州南易原县境内。易原夹逼于紫烟山太行之?间,官道附近匪患盛行,有一伙强盗占山为王,打劫来往行人。当年虽郗恒与郗恢早有警觉,避让山匪出?没地带,不料途中为家丁所出?卖,遭强盗劫杀,仅有两?人侥幸存活,一人是?郗恢长?子郗骏平,另一人则是?郗恒的独女,郗湘琴。两?人几经辗转,颠沛流离,找到郗骏平乳娘之?子程安,自此几人便潜心蛰伏,一心为郗家枉死众人报仇。“犹记得那是?十年前的一天下午,记得当时?我躺在娘亲怀里睡觉,车棚外?忽然听?得一片喧嚣,随后?是?打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便有无数浓稠的鲜血飞溅到车帘之?上,有一柄长?剑刺进车棚中,我娘亲一声惨叫,腹中已?然是?鲜血淋漓。”“娘亲死前将我揽在身?下,用最后?一点力气捂住了我的嘴巴,和我说不要出?声……因她当时?腹中怀有一子,身?量较宽,那些匪徒不曾发现我,在她身?上刺了数剑后?便离开了。”郗湘琴又一次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之?中,悲痛道:“他们杀了好久,亦刺了好久,离开的时?候将所有人的尸体都丢到马车里,放不下的就丢在外?面,我记得当时?一抬头就能看见爹爹还睁着的眼,那么多人,都是?死不瞑目的。”萧琳眸光中闪着怒火,萧瑜略平静一些,他并非是?不为所动,只是?想起了前世血腥的争斗中,他也曾见过无数这样的尸体。冬儿握紧了萧瑜的手,不自觉向他身?边缩了缩。“他们拿走了家中所有财物,还有所有能证明?身?份的凭信,便在马车上浇了火油。”“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我拼命喊叫,可是?身?上压的尸体太多,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时?候,我的堂哥……也就是?郗骏平,他浑身?是?血赶来,大伯父临死前将他送上了马,那是?纪王世子殿下赠与大伯父的宝马……那马儿带他逃过一劫,他将我从大火中救出?,我二人茫然看着满地血污,冲天的大火中都是?尸体焚烧时?的焦恶的腥臭。”“当时?我们还小?,一路乞讨,被一个失了子女的农妇收养,我们因为受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被当做是?哑巴,一年后?我们才壮着胆子告诉她父母姓甚名谁,那农妇带我们进城报官,那时?我们才知?道,易原县中已?经有了一位新的郗恒,一位新的郗恢。”萧瑜沉思片刻后?道:“湘琴,你确定那是?一年之?后??”“是?的,不过细算日子,那时?间是?第二年夏天,还不满一整年。”梅音和萧琳眉间一震,那岂不是?纪王府被灭门?后?的时?间?得萧瑜示意,湘琴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不敢想象,那伙强盗竟然顶替我父亲和大伯的名姓,住在当日纪王世子殿下为他二人提供的宅院中,甚至与县令勾结,我二人报官无门?,在府前不知?所措,反引起了郗恒的警觉,被一路追杀,养母当年拼死相救才护我二人逃出?城区,就在我二人被追赶至城外?将被歹人杀死时?,一位江湖侠客将我二人救下,才得以苟活至今。”“真是?一群禽兽。”梅音不满道,重重哼了一声。言至于此,湘琴眼中的恨逐渐被悲痛所替代,说话的声音也多了一份恍惚绝望。“自那日死里逃生,郗骏平便立志要报仇雪恨,他追随那位江湖侠客学习剑术,直到为他养老送终,最终做了一名杀手,我则做了一位孤女,被水粉店夫妇二人收养,直到郗骏平回来找到我……”言至于此,春琴空张着口,声音散在空气中,无论如何都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冬儿看她悲痛欲绝,拉了拉萧瑜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