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口权后先批手下腰里屋后山内,俟明年寻有吉士再行改葬。所有出殡之事,一切皆从俭约。
丁贵自廿七日已打发他去了,我在家并未带一仆人,盖居乡即全守乡间旧样子,不参半点官宦气习。丁贵自回益阳,至渠家住数日,仍回湖北为我搬取行李回家,与荆七二人同归。孙福系山东人,至湖南声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给渠盘缠十六两,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尔奉尔母及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谨慎,目前不必出京。待长沙贼退后余有信来,再行收拾出京。兹寄去信稿一件,各省应发信单一件,尔可将信稿求袁姻伯或庞师照写一纸发刻。其各省应发信,仍求袁、毛、黎、黄、王、袁诸伯妥为寄去。
余到家后,诸务丛集,各处不及再写信,前在湖北所发各处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亲大人发引,戍刻下(歹聿),十九日筑坟可毕。现在地方安静,闻长沙屡获胜仗,想近日即可解围。尔等回家,为期亦近。
罗协农(芸皋)之弟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为分润渠兄。我家若有钱,或十两,或八两,可略分与芸皋用,不然,恐同县留京诸人有断炊之患也。书不能尽,馀俟续示。
谕纪鸿咸丰六月九月二十九日。江西抚州城外不愿子孙为官,但愿读书明理。富贵功名,
皆有个定。谁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
字谕纪鸿儿: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大方,余为少慰。
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
凡仕宦之家,由俭人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土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
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
见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否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仍有戏言戏动。
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江西省城
&iddot;不得贪于逸乐,新妇初来即应入厨。
字谕纪泽儿:胡二等来,接尔安禀,字画尚未长进。
尔今年十八岁,齿已渐长,而学业未见其益。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今年入学,学院批其诗冠通场。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尔仅长一岁,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遂尔勤苦好学,少年成名。尔幸托祖、父馀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豢佚乐,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y心生,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虑尔之过于佚也。
新妇初来,宜教之入厨作羹,勤于纺绩,不宜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争针台之工;所织之布,做成衣袜寄来,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
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写字未甚间断,惜年老眼蒙,无甚长进。尔今未弱冠,一刻于金,切不可浪掷光阴。
四年所买衡阳之田,可觅人售出,以银寄营,为归还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财,土庶人且然,况余身为卿大夫乎?
余癣疾复发,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已详寄沅浦函中,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获一胜仗。口粮缺乏,时有决裂之虞,深用焦灼。
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不可糙率。祖父大人之起居,阖家之琐事,学堂之工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iddot;南昌
&iddot;读《庄子》之门径。世家子弟之坏,无不由于骄奢二字。
字谕纪泽地:接尔安禀,字画略长进,近日看《庄子》。余生平好读《史记》《庄子》《庄子》《韩文》四书,尔能看《汉书》,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
看《庄子》有两种难处:必先通于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而后能读其奇篇奥句。尔于小学、古文两者皆未曾入门,则《庄子》中不能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
欲通小学,须略者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二书。王怀祖(名念孙,高邮州人)先生《读书杂志》中,于《汉书》之训诂,极为精博,为魏晋以来释《庄子》者所不能及。
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益坚最好文章,故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杨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灵山邹阳等四人传、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赵充国屯田之奏、韦元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陈汤之奏狱,皆以好文之故,悉载巨篇。如贵生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陈涉传》《食货志》等篇;子云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之《充国赞》《酒箴》,亦皆录入各传。盖盖坚于典雅瑰席之文,无一字不甄采。
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且先读列传。凡文之为昭明暨姚氏所选者,则细心读之;即不为二家所选,则另行标识之。若小学、古文二端略得途径,其于读《庄子》之道思过半矣。
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锦衣玉食而后谓之著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舆马仆从习惯为常,此即日趋于奢矣。见乡人则嗤其朴陋,见雇工则颐指气使,此即日习于傲矣。《书》称&ldo;世禄之家,鲜克由礼&rdo;,《传》称&ldo;骄奢y佚,宠禄过也&rdo;。京师子弟之坏,未有不由于骄奢二字者,尔与诸弟兵戒之,至嘱至嘱!
谕纪泽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iddot;舟次樵舍
看读写作,不可缺一。作文不可怕丑,须有进
取之趣。作人之道不外敬恕二字。
字谕纪泽儿:余此次出门略载日记,即将日记封每次家信中。闻林文忠家书即系如此办法。
尔在省仅至丁、左两家,惨不轻出,足慰远怀。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
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庄子》《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
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ldo;日知所亡&rdo;相近,读书与&ldo;无忘所能&rdo;相近,二者不可偏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