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激动,声音微微有些异样,便是少年时他也是很少流露过分情绪的人。桓行简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忽而一笑,没说什么,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话太多了,加上桓行简反应冷淡,陈泰有些尴尬,衣袖一抬,施礼先下去了。
陈泰的身影从帐子里出来后,桓行懋才进来,一见兄长,犹如见太傅般态度庄重,不敢造次,上前先喊了声:“大将军。”
“坐吧。”桓行简完全无视帐子里未散的血腥气,习以为常,当下有空闲,给桓行懋舀了碗酒,子上善饮,酒量很大,轻易不会醉倒。
他一口气干掉半碗,袖子朝嘴上一擦,也不拘礼节了,许是这段时日在山上被困得狼狈又远离繁华的京都洛阳,桓行懋糙了不少。
“属下本该谨遵大将军之命,率军还京,但有些事觉得还是当面跟大将军说一说更好。”
桓行简微笑问:“什么事?”
临到该出口了,桓行懋反而有些犹豫:“其实是玄伯,我跟玄伯交谈,总觉得彼此跟以往都不同了,他这个人,我仔细想清楚了,不会反对大将军,可也不会支持大将军。西北军事,他自然不会怠慢,可洛阳的事恐怕不是大将军能托付的人。”
似是早有所料,桓行简一脸的平静,手指轻叩在膝头,思忖着道:“我知道,玄伯这个人在人情上不善杀伐决断,他么,总想两全,这世道哪有那么多两全的事?”他捏了捏眉心,舒缓着发酸的眼眶,“我心里有数,眼下,郭淮病重,张既的能力还不足以威慑雍凉,就先让玄伯还留在西北,他也不见得乐意回洛阳这个是非之地。什么时候调他回去,再看局势吧。”
没有外人,兄弟两人自然可以推心置腹,桓行懋眨巴眨巴眼,提起合肥大捷:“属下听说,诸葛恪死了,大将军这次回朝打算怎么封赏毌纯?”
坐镇东线的封疆大吏,此役□□勋显著,捷报早传,可桓行简没还朝,封赏的事便迟迟不能一锤定音,洛阳的天子,有心无力,只能耐心等大将军回来。
桓行简呵笑了声,不答反问:“你觉得,我该怎么赏毌纯?”
已经是封疆大吏了,再赏,那只能是授开府治事之权了,桓行懋把心中所想一说,两只眼,追随着坐上的兄长。
他食指微微一摇,深深看向桓行懋:“淮南重地,兵强马壮,仓廪充实,我要是再给他开府治事征辟人才的权力,合适吗?你记住了,朝廷和地方,只能是强干弱枝,四征四方将军们已经足够持重,这也是我不得不考虑的地方。只是,现下海内未平,不得不依仗外藩,但我也绝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和自己所猜相差无几,桓行懋了然,兄弟两人秉烛深谈良久,不觉间,夜都深了。
再出来时,四下里早恢复寻常,露水下来,桓行简眉眼被打得湿润,越发衬的五官醒目。回到寝帐时,发现嘉柔困得直打瞌睡,却强撑不倒,他笑着上前,把人一抱,送到床上去:
“既然困了,怎么不先睡?”
她迷瞪着眼,烛光里,桓行简那张脸越发柔和可亲,嘉柔费力扯出个笑:“我等你呀。”
话说完,许是等到了他的缘故,眼皮彻底睁不开了,嘉柔头一偏,很快,匀净的呼吸声响起。
翌日,桓行简只点了百骑,带上嘉柔,同张既一部人马一道往凉州治所来。
这一路,因战事既了通身轻松,行程不急。沿路风景几经变易,到了凉州地界,虽是初秋可秋味儿似乎已经非常明显了。
风干燥地吹,天空蓝得澄澈,鹞子像断了线的纸鸢在头顶上盘旋不断,长草开始泛黄,风一过,连绵出汹涌起伏的线条来,倏忽之间,能看到牛羊的身影藏在其中。
落日如血,像是倒头就能栽入群山的怀中之中,然而,在天边烧出了个五彩斑斓,整个大地浓墨重彩,连人面儿上,也红彤彤的一片。
嘉柔欢喜地看泼了彩墨的暮霭,指东指西,活像只俏皮的小雀儿,叽叽喳喳个不停。
这么不急不躁的,整整七日,才到凉州治所。
街市热闹如常,随处可见穿梭往来的胡商胡姬,尤其胡姬,一个个雪肤碧眼的,热情又精明。大街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波斯国的地毯玻璃、大秦国的明珠大贝、还有数不尽的虎皮褥子白狐裘衣……一条长街上,胡语夹杂着汉话,叫嚷声不断。
另有人牙贩子在吆喝着过往的行人,展示着他们新弄来的奴隶,身强体壮,面色黝黑,跟骡马牛羊等牲畜聚集在一起。很快,就有凉州本地豪族家的苍头们,兴趣十足地围了上去。
这是凉州大地,十分繁荣,可和京都洛阳的清贵奢靡又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上回来,匆匆而去,很是遗憾。桓行简只留了石苞,其余人等都先让张既带回刺史府了,下了马,同嘉柔先在这闹市上溜达开来。
嘉柔俨然主人心态,牵着他衣袖,一会将他往这个摊铺上扯,一会又跑到那个摊铺上,一张脸上,尽是明媚笑容。
有卖糖蟹的,嘉柔嘴馋,笑嘻嘻摸向桓行简腰间,他笑:“大街上你想干什么?”
“郎君带钱了吗?”她继续找,桓行简无奈,他身上确实没带铜钱,嘉柔红唇一嘟,“郎君的俸禄都不能给我买口吃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