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知道自己配的药药劲有多大,他甚至在身上掐了一把来抵抗睡意,但眼皮还是灌了铅一样渐渐落下。
☆、十、何人倚剑白云天2
叶孤城并不是要把西门吹雪彻底毒倒,毕竟这麻药是西门吹雪自己配的,万一需要还要给叶孤城用,虽然能把人麻倒,却不是特别伤身。西门吹雪晕了大半日就醒了,可药量有点大,他身上发软,行动不大自如,只能声音低弱地说话,安抚了惊慌失措的管家和仆人,让他们去准备马车和出门带的衣物、器具。
管家悄悄问道:“庄主要出庄杀人?”
西门吹雪苦笑:“救人。”
管家犹豫着:“可是庄主你——”
西门吹雪睡眼惺忪道:“我没有大碍,再睡一下就起身。”
如果不是中了麻药,以西门吹雪的行进速度,读完信笺之后立刻走进京的道路追赶,只怕屠方和叶孤城回京的那辆车就算进了京,进宫前也得被拦住。但西门吹雪发现信件的时候已不能算早,又耽搁一日出不了门,追起来就不再容易。
皇宫之中,听到南书房动静的魏子云急到御前护驾,却见皇帝自己早已安排了厂卫将叶孤城拿下,叶孤城倒也泰然处之。
魏子云在帝王面前不敢多言,等那群人离去,才跪下向皇帝请罪。
皇帝侧目:“你何罪之有?”
魏子云道:“是臣跟陛下说叶孤城主动投案,所以陛下才同意见他,如今他还对陛下无礼,是臣的失职。”
皇帝摇了摇头。
如果自己对整个帝国的控制力足够强而且自己足够自信的话,叶孤城也可以不必死。
但是自己的信心和控制力都没到那个程度,叶孤城反而必须死。
取其政见而杀其人。因为实施善政的是朝廷,获得民众拥护的也是朝廷,没有人能同朝廷分庭抗礼,不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任何人不能用非常手段侵犯朝廷的权威。
他的控制力不足以应付慑服对方的心,只能□□消灭,作为一代天子,何曾胜过一手?
这话皇帝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过皇帝并不立刻下令诛杀,而是让厂卫将叶孤城暂时收监,不得笞杖,等到皇帝明发上谕开放东南海港之后,再将他按律处死。于私而言,皇帝乐于展示自己言而有信;于公而言,皇帝更要展示朝廷制度严明。
但这事儿被厂卫给搞砸了。
厂卫杀人如草,常常等不到明正典刑,就用各种残虐手段将人害死。别说无权无势的人,就是朝廷大员,一旦安上了谋反的罪名,囚禁之中重刑折磨致死的也为数不少,既得死刑之实,又不用呈报皇帝才能执行,这个过程中还能通过虐待手法的轻重缓急索取贿赂中饱私囊,厂卫自然乐得如此。
厂卫虽是皇家鹰犬,也不乏通晓武艺的人,这犯人昔日是跺一脚武林乱颤的当世名家,怎能不让他们大感兴趣。虽然叶孤城没有任何抗拒之举,皇帝也不让打,但厂卫并不敢掉以轻心,为了困住人,自然要用重枷,不知谁起了话头,开始聊起他能受得了多重的枷。
有明一代,死囚的枷重三十五斤,但在厂卫面前这制度不过一纸空文,正德年间的重枷已到一百五十余斤,嘉靖之后愈发失控,如今更有重三百余斤的立枷,常人体力无法支撑,厂卫再使些手段,受枷的人,苦撑一日即力尽而死,体力差些的一会儿就送了性命。立枷说起来只是枷,结果比大辟还残酷,实乃不见血的肉刑、不是死刑的死刑。
诏狱的囚室狭小,如此重的枷具,都在衙门口露天陈列,将原本有身份的犯人戴枷示众,尤其是重枷极为残酷,需得戴满刑期,直至死亡腐烂都不得脱枷安葬,一则对犯人以羞辱,二则对观者杀鸡儆猴,使人畏惧王法,不敢逾越。
立枷用了一日,黄昏之时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缘于拿人的厂卫意见并不统一。虽然有人出于残忍的好奇,要看平素桀骜不驯的武林名家是不是比常人更能受得住立枷;也有人看叶孤城体态单薄重伤未愈,冬日苦寒,撑过一日已是浑身战栗体力不支,再过一夜怕是熬不过去,这并非全出于恻隐之心,而是要防止同僚倾轧——皇帝既然说了不得笞杖,言外之意就是要在行刑之前全须全尾的留人性命,不请命而擅自虐杀,事后有人在皇帝面前挑拨起来,用酷刑污损了皇上仁慈爱民的名声,施用立枷的人反倒落个罪名。
于是几个厂卫把人卸了下来。叶孤城几乎去了半条命,一时无法走动,也几乎站立不住,倚着墙勉强直立,厂卫就把人在一边晾了一会儿。红日西沉,日班的厂卫也要交班,懒懒散散心思飘忽。
风尘仆仆的白衣人忽然出现在血红的夕阳下,寥落的晚霞中,刺破苍穹的枯枝后,寒风呼号的黄土官道上,宛如一柄雪白的剑突然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
这里不是层层封闭的诏狱,也不是禁卫森严的刑场,不过是嚣张跋扈的厂卫残虐取乐的展示地,等有人发现他冲这个方向走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来人的身法快如流星,呼声未落,便已袭致面前。
有人认出了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白衣人,却几乎来不及喊出他的名字。
西门吹雪。
只能停留在喉咙里的名字,因为他出手太快,割喉也实在太快。
他携带的剑气比冬日黄昏的朔风还要令人身心俱冷、神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