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天边已经昏暗下来。我撑着快散架的身体坐了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折了般的疼。我低头,看到腰间佩玉还在,心里得了些安慰。四下里张望一番才发现,原来自己被这河水冲到岸边,我记得太子殿下与我一道落水,不知他此刻被冲去哪里。这荒郊野地也不知道是哪里,一个人只觉得既孤独又害怕,也不知道梅姑她们怎么样了。
我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来,遥遥地瞥见前面芦苇荡漂着里一个黑色人影,莫不是那黑衣杀手也一道跳了水寻到这里?他若死了也便算了,若没死,留他在一处到底是个祸患,我也不愿夺他性命,只打算趁他昏迷着把他推入水流冲走,生死只看造化。我随手抓了根粗壮的树枝,紧紧地握着,悄声踱步过去,仔细一瞅是太子殿下!他与我一同漂到此处,被这芦苇拦住没有漂走。我大喜过望,忙扔下树枝,跑到水里费了好大劲儿把他拖到岸上。
我伸手探了探,他还有气息,只是浑身又添了许多伤,又泡在这冷水里许久,此时额头高热起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眼见天黑,总不能在这露天河畔里过夜吧。我把衣服上的水拧干,也顾不得自己一身酸痛,一路拖着他往林子里走去。寻一处可以隐身的洞穴,那洞穴里阴冷,湿气也不比外面轻些。我将太子殿下藏好,免遭野兽啃食,趁天还未大黑,出去反反复复抱了好些干稻草回来。在石头上铺开厚厚一层,把太子殿下拖上去。又跑了出去摸着黑捡了许些树枝回来,山中野狼嗥叫,我打小怕黑,匆匆捡了一晚上够用的便跑了回去。
我抱着树枝回来,忽的瞥到洞中两盏绿色灯笼,吓了一跳,还以为阎罗王来勾太子殿下的魂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野狐狸,那一双绿眼像是夜里的鬼火,摧残着我的神智,我咽了下口水。拿起一根木棒,小心翼翼走过去,那野狐感到威胁,冲我呲牙嗥叫,像是婴儿哭泣的声音摄人心魄。我咬咬牙一狠心,一棒子抡过去,那野狐轻巧一躲离开了太子身旁。我忙趁机抽出太子身上佩剑。剑尖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那野狐许是害怕,耳朵向后折去贴在脑袋上,浑身瑟缩起来,我趁机抡着剑扑过去,它嗖的一下便跑出洞外。我软软的跌坐在地上,松了口气。
天已大黑,若不早早生个火堆,后半夜来若又有野兽,岂是我弱质女子能抵挡的?我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去架火堆,挑拣了块干木头想要钻木取火。我坐在地上,不停地搓转手中木枝,耐心等着,可钻了许久也不见火光。我心里安慰自己,手上不自觉加快速度,可时间渐渐过去,洞内越发的黑了起来,几乎看不到什么了,洞外各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地府的小鬼在磨牙。忽的,手上吃痛,我轻哼一声,原是那木枝上的刺扎进了手里。我只含住伤口把血吸了出来,便继续开始钻木,可钻着钻着便开始思念娘亲和长姐,心里越发委屈悲戚,恐惧和孤独交织在一起,眼泪扑簌簌的落下,终是忍不住默默的流起泪来。
漆黑的石洞里,声音回荡,洞外夜莺咕咕的叫着,黑夜越显冷凄。我呜呜咽咽了好一阵,心情好容易平复下来,擦了擦眼泪鼻涕,深深地吸了一口,继续钻木,还是不行。
我这时想起燧人氏击石取火的法子,于是便搬来一块石头,用稻草擦得干爽后裹起来,摸来太子那柄宝剑,一下一下狠狠击了上去,如是十几下,终于看见一丝火星。我大受鼓舞,越发卖力,只见那稻草上冒出了烟,然后噌的一下,冒起了火光。我慌从太子身下又扯出一把稻草添进去,又忙找来树枝架在上面,那火堆也不负所望,越燃越旺,我破涕为笑,忍不住夸赞自己一番。
我又在太子身旁引燃另一个小火堆,为防引燃他身下稻草,还特地在中间用石头堆砌起个小石墙。
我烤暖了身子,看着太子殿下被火光映红了的脸,想着也该帮他烤烤衣服才是。可男女授受不亲,这荒郊野外着实让我羞怯。可什么女德礼法,孔孟之道,难不成竟比人命重要?
我犹豫了一番,走过去,歪过头尽量不看他,小心去解开他的扣子,去脱他的外衣,我面热心跳,手上一抖,忽然碰道他身上一处伤疤,我忍不住扭过头来看,只见他浑身绑着绷带,我想起落水前那一剑,于是帮他翻了身。
他的伤口向外翻着,虽不在流血,但露出的肉在河里泡过,上面沾了许多泥沙,我捂着嘴,潸然泪下,若不是我他原不必受这一剑。我沿着白天的路跑到河边,捡了块空心木洗干净,盛着水回来给他清理伤口,然后把自己的外衣撕下一片给他包扎伤口。
弄好后我又拿着他的衣裳去烤火,后半夜就坐在那里看着火堆也不敢阖眼,又怕火苗熄了,又怕有野兽偷偷溜进来,又怕蛇虫鼠蚁,握着那把剑,守到了天明。
第二天清早,我拿着干爽的衣物给他换上,看到他满是伤疤的身体,一颗心又被狠狠地揉捏一番。
好在他高热已退,我又用稻草把他盖上,想出去寻些果子充饥。
这山间久无人至,倒有些世外桃源之意。陶公昔日误闯桃花源,后再寻不得,今日倒是叫我意外堪见这宝地。我走着走着,竟看到一株苹果树,望着上面青青的苹果,忍不住吞咽津液,于是捡起石子,打下一颗,捡起来便狼吞虎咽起来,委实是饿坏了。我看了看四周,这里山果倒是多,我采了好些,回去路上还看见有山葡萄,喜出望外,又摘了许些。
我拿着枚芭蕉叶捡了好多果子回来。看到太子殿下气息均匀了许多,去摸了摸他的脸,已无最初那么滚烫。我见他颇有好转的迹象,安心了许多,坚定心意,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撑下去,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把你安安全全送回京城。”
他躺在那里,自然是听不到我在说些什么。但只要知道他在那里,我便也觉得没那么孤独害怕了。
我想到他除了那日早上用了些早膳,几乎是几日水米不沾,便把野葡萄挤出汁水,打算一点点喂与他喝下,可他嘴角紧闭自是喂不下去的。我忽然想到个法子,折了一截空心芦苇,把葡萄在嘴中嚼出汁水,沿着芦苇杆喂与他喝下。自娱自乐道:“殿下啊殿下,你醒来后,可莫怪我恶心。”
如是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中午,便略歇歇,添了些柴火,拿了些果实填腹。哪知这些天实在疲惫,这果子吃着吃着含在嘴里便睡着了。
睡梦中,忽然有人唤着我的名字,将我推醒。我努力挑开眼皮,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始终清晰不起来。我眯起眼睛恍恍惚惚看见叫醒我的是太子殿下,我不受控制地猛地抱住他哭了起来,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柔声在我耳边说道:“我知道。”忽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闷哼了一声,手上摸到一片黏腻的东西,我看着自己一手的鲜血,洞口突然几个黑衣人跳将进来,向着我和他一刀劈了下来。
“啊!”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一身冷汗,猛回过头,看到太子殿下正好好躺在稻草上,丝毫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才知道方才是梦,松了口气。此时已怕是后半夜,我见那火堆微弱,几乎熄灭,忙添了几把稻草,又捡了许多树枝回来。继续守着这凄冷寒夜。
洞外明月皎皎,圆似银盘,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原该是十五团圆的日子。”
我在地上寻了寻,捡起一枚石子,在墙壁上刻划:“绿萝结石壁,垂映梓树梢。孤心在遥夜,当窗皎月光。悲风何处来,吹我薄衣裳。”
又这样守了两夜,只觉得浑身疲软,再没有一点力气,连日来的提心吊胆更让我有些昏昏沉沉。我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他的呼吸越来越均匀有力,想是好转了,心里暗暗地揣度着,今天该多摘些山葡萄,才能不叫他饿坏了肠胃。我晃悠悠的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山洞里天旋地转。我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可头却似有千斤重,终于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我的意识极度模糊,但肌肤却异常敏感起来,甚至数的清有多少颗石子硌在自己身子底下。我想起娘亲、父亲、还有长姐,想起方府的每一个角落。我仿佛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飘在家乡的上空,看到了方府围墙上的青砖黛瓦和姜云苑内的梨落满堂……
①原句为垂暎清芳堂,引自方维仪《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