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西侧原垂着一浅灰色的软帘,那帘子一掀,似有好些人进了来。我愕然之下转首一瞧,却是好几个老妇人,个个面容神肃,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的心不免渐渐纠紧。
那些人进来之后见我怔立在那处,便将我死死按跪在地上,我拗不过她们,只得跪在了地上。这样等了一刻,也不见有人来,我忽觉十分疲惫,慢慢合了双眸,一动也不动。
过不多久,却听朱彻冷若冰霜的声音传进耳畔:“只要你实情相告,本王不会十分为难你。”
我依是紧合双眸,一语不发。已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还能说么?
他见状厉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说还是不说?”
我心下一凉,缓缓张开了双目,他就立在我跟前,我眸光沉沉只紧紧盯住他:“我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他眉心一震:“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眼中,有的是杀戾之气,此刻他必已恨得将我碎尸万段了罢!也是,对着一个整日想取他性命的人,凭他的个性,能忍到今日已算不错了。或许,我该庆幸罢!只是,我突然觉得心里很苦,似有苦意自喉间阵阵涌出,令人口涩难耐,我的眼中似渐渐蒙上了一层薄纱,沉静道:“我若说出自己的身份,王爷必会追究我的族人。我知道王爷不会叫我活着离开此地,我不可令自己死不瞑目!只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干,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爷如果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只不要令我连累无辜。”
他微微一怔,淡淡道:“只要你说出来,我自不会追究其他人!”
我轻轻摇了摇头:“王爷做事从来雷厉风行,对你而言,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死在你手下的人不少,我自知在劫难逃,不愿死后徒增冤孽。”
他闻言低沉道:“你这样说,是信不过我了?”
我眉心紧蹙:“我信得过宋彻,却信不过你!”
他皱眉:“你什么意思!”
“宋彻与我有恩,我要念他救命之恩,却恩将仇报,是我对他不起!可朱彻是当朝恪南王,他所恨之人,绝不会令他好过,我信不过他!”
他面容似一凛,沉吟半晌,方平静道:“我问你,你可是傅容派来的?”
我不觉失笑:“王爷这样聪明之人,怎会以为傅将军会派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杀你呢?况你先所言,我的容貌与你所恨之人相似,傅将军会这样笨么?他与你交好,如有心取你性命,上次在郊外缘何他还要带将士去找你,而不是派人将你暗箭射死?我要杀你有我的理由,王爷不必牵连无辜,况他傅府服侍我的两个丫鬟,我还要与他感谢呢,实不想因此害了他!”
他横眉道:“傅荣手握有兵权,本王不能不忌惮他!”
我冷冷道:“只有王爷手握兵权,其他人不忌惮你!王爷又岂是不忌惮他,你是忌惮任何人!你府里的女子,你皆当她们是你手里的棋子,何曾真心对过一人?小王爷生母琉旻,在这府里直到死,王爷可有与她交心过一日?连啻儿王爷都不许她瞧,可见王爷心狠至极!碧云只不过是小小一个丫鬟,你也令她那般为难,她因惧你而死!你是不会存一丝愧疚,若我不曾记错,我与王爷洞房那日,你亦是杀了不少……”
他募然打断了我的话,厉声道:“不要再说了,本王所行之事,自然比你清楚!可你言我心狠,我却觉我对你是仁至义尽了。一次次要取我性命,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了你么?”
我怅然一笑:“放过我?你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你对我算是最好的,可惜每次见你,我心里都是怕的!你从来都是拿自己作君王看待,任何人不得忤逆你的意思。当年若不是你令我双亲族人含冤而死,我又怎么三番四次要取你性命?你知你生母是抱恨而死,因陈贵妃迁怒于整个西罗,我又怎能不为死去的父母报仇?”
他直是一震:“你究竟是何人?”见我不说话,他冷冷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王对你忍耐实有限,今日你不说亦得说!来人!”言及于此,他自往堂前桌后坐下,一字一句道,“给她上拶刑!”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老妇人闻言取了拶子来,将我的双手紧紧抓住。我无意识地想缩回手,可惜被她们紧紧抓着,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放了进去,我挣脱不了。抬眸一瞧,却见他正死死盯着我,见状眉头一蹙,沉静道:“只要你说,我不会令你受这些皮肉之苦!”
我心下一恸,怔怔地看着他:“即便你废了我的双手,我也不能说。我只怕我说了,你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他面色凛然,半晌才低沉道:“动手罢!”
他话刚说完,那两个老妇人便将那拶绳往两侧狠狠一拉。有钻心的疼痛自手指上阵阵传来,那拶子越拽越紧,我渐渐耐不住了。我想,我是听到了皮肤破碎的声音了,当我睁开眼睛去瞧之时,那双手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触目惊心。我额上渗出密密的汗水,再忍耐不住叫出声来。
那一瞬,他亦是怔住,忙示意她们住手:“你是不是……承受不住?”见我依是不说话,他用近乎劝慰的声音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我忍住泪意,黯然摇了摇头。那一刻,我竟觉说话也是无力的了,好像,过往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了!我想,我是再抚不得琴了。
他犹豫着立起身来,行至我跟前,怔怔地看着我的手,低声道:“好好一双手,便这样毁了……”时深吸一口气,转身往门口行去,立在门边,沉郁道,“一炷香后本王再过来,这里……交给你们了!”说毕,他踏门而出,再不愿回头。
那些老妇中有人轻哼一声:“劝你识相点,凡在此处受刑的女子,非死即残,还是乖乖交代了好。”
我心下一冷,觉得自己似被人推入深渊,早已无了择路,彼时只是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她们中一人冷冷道:“给你生路你不选,偏偏要择死路!”说毕,她从发间拔了簪子在手,往我身上狠狠扎了下去。我紧咬住嘴唇,极力忍住痛意,其他人见状,亦是去取了长针往我身上扎来。我只觉十分刺痛,实不堪承受,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忍耐不住痛昏了过去。合上眼睛的那一霎,我似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行在眼前,清瘦瞿然,我心里拼命地叫他:傅麟郡,救救我……
可惜,我是知道,他再不会来的。
以前,多好啊,是我亲手放走了他。
我不知我是怎样醒过来的,似有人将冷水浇了我一脸一身,我竟以为刚才那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当我醒来之时,我希望是躺在他的怀里,他笑着对我说:“你,可愿做我的娘子?”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时,方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有水浸透了我的衣裳,生生刺痛在伤口处。可笑的是,此时此刻,我身上那件衣裳,竟是朱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