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先是见那影子的身量和姿态都与从前的五公主一般无二,又听到这一声回答,一时情绪激动,往供桌走去,王宁眼疾手快,连忙跪在宣和帝面前拦住了他,吕仙人便缓缓说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公主已故去三年,贫道如今招来的不过是一缕残魂,经不得皇上护体龙气的冲撞,”
“今日方知仙人果然道法高深,从前唐突了。”宣和帝闻言只得止住脚步,期期然道:“可否将淑妃的魂魄也招来和我见一面?就说两句话就好。”
“无量寿佛”,吕仙人此时已将手中法器换乘了拂尘,朝宣和帝行一个道礼:“淑妃故去多年,魂魄已经重新入了轮回,贫道固然可以为皇上召唤来,但却会让这一世的淑妃生魂离体,恐将损伤性命。”
薛云晗听吕仙人越说越玄,苦于不知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把戏,宣和帝听完却低低说道:“不是说好了要等我的吗?”,默然半晌又有些欣慰地道:“入了轮回也好,也好。”
“父皇,女儿好想你。”五公主的声音再次想起,屏风上五公主的影子低下头似乎正在擦眼泪。
宣和帝站在原地,不舍得退后,想要往前走两步却又不能,薛云晗看父皇这样,心里难受至极,对吕仙人欺骗宣和帝的愤怒也极,强忍着才没出声。
“父皇,您别被他骗了!”李泽在门口想要冲进来,被门口守着的梁三全和郑保拦住,嘴里兀自嚷嚷:“你让儿臣进去,儿臣能揭穿他!”
王宁在远远看见李泽跑过来的时候就心头一笑,朝一个小道童使了个眼色,那小道童大概七八岁,打边上溜过去毫不起眼,宣和帝注意力都投在女儿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场内发生了什么。
此时李泽被拦在门口大声嚷嚷,宣和帝还待和女儿说话,却看到屏风上女儿的影子扭曲成一团,逐渐逐渐地消散开来,耳朵里尽是痛苦的呻。吟声,突然屏风处火光盛了一下,宣和帝快步向前,屏风前后五公主的身影已杳无踪迹。
宣和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转过头求助地看着吕仙人,吕仙人叹一口气:“贫道早就说过,公主的魂魄飘荡太久,已经十分薄弱,万万受不得冲撞的,皇上是真龙之身,皇子是龙子自然也是有龙气的……”
宣和帝已经怒极,用手遥遥指着门口的李泽连说了几个“好,好,好!”,才道:“李泽悖逆君父,不尊圣意,把他押到宗人府去关着,等朕此间事了再处罚他!”
门外候着的侍卫轰然应声,王宁和众太监在天子盛怒下低下头,堪堪遮住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薛云晗心头有所感应,往对面看去,那个先前消失了的瘦小道人果然又回来了,她心中隐约明白了一点,然而无凭无据,以她现在的身份说出来,只会比李泽更惨。
宣和帝发落了李泽,听女儿影子消散时候的声音似乎十分苦楚,想到女儿小小年纪便辞世而去心中难过更甚,“仙人道法高深,救救老五,让她也投胎去吧!”
“公主的魂魄虽然已经残破不全,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可使,只是这法子比起今次相见,就要艰难得多,”吕仙人掐指算过,一脸为难,终是悲天悯人宣一声法号,道:“这第一条,就是得找齐九十九个属相生辰有益公主的童女,须得九岁以上,十三岁以下。”
吕仙人说完这话,转过来背对着宣和帝向法坛前供奉的神像行了一礼,而在薛云晗的角度,却看到吕仙人弯下。身子的时候像上次一样看了她一眼,那种恶心、黏腻的感觉又布满全身,薛云晗不由自主寒毛都立了起来,此刻她终于明白,吕仙人看她的眼光里是赤。裸。裸的淫。乱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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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昨晚并没有睡觉,她寝宫的大门是下了钥匙的,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果然有人在宫门外来报,四皇子李泽触怒皇上,被皇上下令关押到了宗人府。
“唉,”德妃叹一口气,朝身边立着的林嬷嬷道:“我养了泽儿这么多年,一向觉得他性情乖张好惹是非,到今儿竟觉得看不透他。”
德妃是林嬷嬷奶大的,两人在深宫相伴情分非比寻常,林嬷嬷直言所想:“四皇子是年少轻狂了些,在外面的名声不如其他几位皇子,但是老奴看来四皇子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且四皇子有一点最大的好处,对娘娘知恩晓礼。”
德妃点一点头,“没白养老四一场。”遇事肯和她事先商量,便是不见外了。
到了天亮的时候,德妃因为一夜未睡,对着镜子能明显看到眼下的青影,她又依着定好的计划除了簪环佩饰,只着一身素淡之色,早早到宣和帝的乾元殿外跪着。
宣和帝也不曾睡,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面沉如水,且似乎更衰老瘦削了些,伺候的人都不敢进去,生怕这时凭白惹怒了帝王,而德妃又不愿意听奴才们的劝说起来,因此还是到了传早膳的时辰,梁三全壮着胆子进去询问是否摆膳,才提了下德妃脱簪请罪的事,宣和帝默了一瞬,叫人传了德妃进来。
德妃此时已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毕竟上了年纪,且又一夜未睡,竟要人扶着才能勉强走进来。
德妃是宣和帝潜邸时候纳的侧妃,虽然这些年圣眷不隆,但是一向有守礼自持的名声,能跟皇后和卫贤妃两方都平和相处,宣和帝看德妃形容十分憔悴,赐了座给她,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我知道这些年你是用了心养育老四的,他一向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这不怪你。”
“老四虽然不是臣妾生的,却是打小就送到臣妾身边养大的,如今老四一把年纪了还一点不懂事,屡次触怒皇上,臣妾有罪,是臣妾没有教好他。”德妃说着就要起身下跪请罪。
“子不教,父之过,”宣和帝一把扶住了德妃,“我昨晚上是在气头上,仔细想想,这些年都没好好管教过老四,要说不教之责,那也是在我不在你。”
德妃面上仍是一派惶恐担忧:“臣妾不知道昨晚的具体情形,既是关到宗人府去了,老四定然犯了大错,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老四呢?”
“这些年老四犯浑,挨过板子,关过柴房,挨过饿受过冻,甚至还罚过宫役,”宣和帝皱了眉头苦笑一声,“朕这次还真想不出要怎么处置他。”
德妃见宣和帝思路果然和李泽预料的差不多,将几句话在心里反复滚过,才说出来:“臣妾倒是有个想法,不知是否恰当。”
“但说无妨。”
德妃这才接着说道:“臣妾听闻江西总兵刘忠是个十分刻板严正的人,不但治军十分严厉,而且从不看人身份背景,只以事实论道,不如把老四送到刘总兵军营里锻炼一番。”
送皇子入军营,虽然是个不大得宠名声极差的皇子,宣和帝还是难免多看了德妃一眼,德妃神色十分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四自来长在锦绣堆里都没能学好,那不如让他出去吃点苦头,只是咱们不是普通人家,送到外头到底不能放心,臣妾思来想去,把老四送到军营里当个小兵卒子,既不冒险又能磨炼一番,或许就能成器了。”
刘忠的确入德妃所说,哪怕是京里勋贵子弟入了他的军营都不能得到丝毫优待,正因为他为人严苛,在军中朝中都威望颇重,宣和帝沉吟一阵,点了头:“你说的有道理,刚好有位傅大人回京述职,即将调任刘忠手下当副总兵,过几天让他带老四一道启程,我再传个口谕给刘忠,让他替我好好教一教老四。”
德妃又补充道:“咱们皇家的儿郎多是二十上下才成亲,老四才十四岁,这一去军营也不知何时回来,不如这次选秀先别给他指婚,等他过几年改了性子懂点事儿了,再好好替他找一个管得住他的媳妇。”
宣和帝一并允了,德妃完成了四皇子所托,又反复请罪自责,才回了自个儿宫里。
德妃一生没有生育,拿李泽是当亲生儿子待的,“你有志向是好事,母妃不能阻碍你,只是若真如你所说,宁王时刻有可能叛乱,刀兵战事向来无情,你能好好保全自己就是对我的孝心了。”
“父皇从前就不大管政事,凡事都是内阁票拟,他只看一眼,如今更是连朱批都懒怠,多由身边的太监把持了。而宁王叔早年和皇位只一步之遥,这些年在江西一直不肯干休,朝中大臣泰半都收过他的贿赂,现在一个个都不拿他当回事,到时候苦的还是当地的百姓。儿臣虽然混账,却也知道但凡男儿之身,便当有卫国之心。”这些年李泽以额头触地行了大礼,“多谢母妃为儿子奔走操劳,让母妃受累了。”
宣和二十四年,四皇子李泽被贬斥至江西军营,以皇子身份为粮草小卒,传为朝堂后宫一大笑话,然而后世史官却认为,此乃时为四皇子的盛文帝有意为之,其峥嵘之心自此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