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无论如何谦恭低调都注定是今日的士子里风头最劲的一个,这一日诗词唱和交际往来,他算是最后一批才走的,此时尚且在郑世子后头,听到前头马嘶人叫的动静一眼认出了薛云晗的马车,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纵马疾驰,转瞬到了跟前翻身下马。这时的情况已经很危急——
韩家的马车斜对着马路,轿尾有一小部分悬空在崖边,车夫一时受了惊吓生怕妄动会让车掉下去;薛家的马车则几乎平行于悬崖,悬在崖外的部分更多,马车看起来摇摇欲坠,一个丫头和车夫大约伸手敏捷些,在撞车的时候落了地,正死命往回拉马车。
因为春日天暖,车门处去了木门,只有一层绸布帘子,薛云晗在马发狂之后的撞击中被甩出车厢,此时整个人身体悬空,双手死死抓着车轮贴地的地方,因为过于吃力,脸涨得通红。南朱趴在车头的木板上,努力伸长了手还是够不着薛云晗,又怕自己动一发牵动马车全身,这会儿看到林恒过来像看到了救星,声音里带了哭腔:“姑娘坚持住,林公子过来了!”
林恒毫不犹豫地冒险穿过马腹,伸手去握住薛云晗的手,还未来得及拉起来,恰在这时,那焦躁的大马又发狂奔走起来,电光火石之间,马车整个朝崖下急速坠落!
韩家的车夫已经回过神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控着马往里边挪动,韩秀晴的脸色却是一片煞白,方才她听到南朱喊“林公子”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打马游街时,林恒看那个茶楼帘子后面姑娘的眼神儿,这会儿再明白不过了。心头的滋味还没理清楚,外头又响起一片惊呼,听着竟是林恒和薛云晗一起掉下悬崖去了!
韩秀晴本能地起身去看,动作太快,其他人都没来得及拦她,马车本来是斜对着悬崖,被车尾挡住了看向薛家马车的视线,她趴在马车边缘探出身子去看,手下一滑,整个人身下便空了!
***
西来河是一条大江的支流,因为水源来自于高原冰雪融水,因此每年到了春季便是汛期,水深且急,从高约四五丈的崖上落进水里,被水冲击得脑子瞬间一昏,林恒死死抓住薛云晗的手,他原本是会水的,但在激流里起的作用十分有限,好在捞住了一截枯木,在水里漂了不知多久,等终于上岸时,天已经至傍晚。
薛云晗本能地抱着枯木,又有林恒的护持,除了手心的皮肉割出了一道道口子,身上其他各处只是受了些擦伤,林恒帮她拍出了呛进去的水,拥进怀里暖得她回过神来,道:“依照河水的流速和咱们掉进去的时间来算,咱们现在应该在望都境内。”薛云晗露出不解的神色,林恒解释道:“祖父年轻时喜欢游山玩水,书房里有他这些年绘制的地形图,和军用的不能比,是以表现风景民俗为要,上面有西来河在京郊一带的流经路线。”
“南朱?南朱呢?”薛云晗略微缓了些,想起南朱应该是一起掉下来了的,急忙起身往河边草丛里寻找,林恒折断两根芦苇杆子,一根递给薛云晗,一根自己拿在手里,然后两个人牵手找寻。
先在附近找了一阵,林恒道:“南朱的体力比我差,可能上岸的地方在咱们更后头,咱们往河水下流去找。”
周围是莽莽山林,连块农田都没有,两个人一路往西来河下流寻去,走至天擦黑时,薛云晗脚上已经起了水泡,体力也有些跟不上,林恒扶着她,心疼得直皱眉,“我背你吧。”
薛云晗摇头:“你这一下午也累,何况背着我会走得更慢,天快黑了,得快点找到南朱。”
“姑娘,姑娘……”
不知哪里响起了微弱的声音,轻得风一吹就会飘散,薛云晗凝神听了片刻,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南朱,你没事吧?”
林恒的体力好些,已经循着声音找到了芦苇丛里的南朱,递过芦苇杆拉她起来,南朱冷的直发抖,人看着倒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南朱看到薛云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姑娘,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薛云晗抱住南朱,连连安抚她。
“天已经黑了,京里来寻我们的人怎么也得明早才能到这一带,在外面过夜不安全,咱们得尽量找个农家住一晚。”等这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林恒提醒道:“方才一路行来,路边的庄稼地越来越多,这一带肯定有农户,他们一般将主粮种在较远的地里,日常吃的菜蔬瓜果则喜欢种在屋舍附近,再者,越是常有人活动的地方,路越多、越宽,咱们便按照这个找。”
“方才看到小姐一激动就忘了,还有个人呢。”薛云晗执了南朱的手要走,南朱却立住不动,指着一个地方,不太确定地道:“我瞧着像宜春侯韩家的小姐。”
拨开芦苇丛,果然是韩秀晴,身上衣衫褴褛染满了泥巴草屑,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薛云晗吃了一惊,林恒伸一根手指出去欲探鼻息,南朱连忙道:“还活着还活着……奴婢先前给她拍出了呛进肺里的水,瞧着像是吓晕过去了。”
吓晕过去……薛云晗想起了金楼观那次,韩秀晴就有吓晕过去的历史,林恒闻言已经收回手,薛云晗则还是探了她的鼻息,呼吸均匀,应该没有大碍,又试着摇了摇,甚至掐了下人中,韩秀晴也没有醒过来,薛云晗皱眉,“看样子是叫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