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一等大事
这一天上午,宣传部副部长老苟,因为为繁荣文艺创作大会写主旨讲话,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抽了差不多一盒的烟。在这宣传部工作的人,谁都知道这写材料是个苦差事,可既然在这里工作,如何又能躲得过呢?
说起宣传部,尤其是党委大机关的宣传部,总是让人感到十分神秘和权威。这也不难怪,因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就是靠枪杆子和毛杆子起家的。在特定的时候,笔杆子的重要性还要远远地胜于枪杆子。
那么,宣传部最重要的工作,或者说第一等大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呢?要是从理论上说起来,那就复杂了。如果说干脆点,第一等的工作就是写材料,也就是起草各种各样的文件。通俗点说,就是写文章。别以为宣传部里的人都是耍嘴皮子的,其实,在宣传部工作,文采远比口才重要。就说说话口吃的老黄吧,他要不是文章写得好,也不会让他当理论处长。你要是能写,说话结巴不算毛病;可你文采不好,既然口齿伶俐,也不会有多大的前途。
随着时间的推移,宣传部的机构设置可以说是越来越庞大而臃肿。凤城虽然是个地级市,但宣传部里的设置也是五脏俱全的完整麻雀。有办公室、干部处、研究室、理论处、新闻处、文艺处、出版处、党员教育处、机关党委、文明办、外宣局。而文明办和外宣局,都是从原来的处室里分离出来并且是提了格的副县级单位。格提了,其中自然又内设了不少处室。除了这些正规的行政在编处室外,还有几个事业性的单位。如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政治思想研究会、企业文化研究会、部刊《大时代》杂志社、《党员生活》杂志社、《决策参考报》人等等。这些事业单位的加起来,比宣传部正式在编的人还要多。
而这么大的一个机关,当然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不管你在哪一个部门,也不管你做什么工作,最终都要落实到纸面上。这个通知,那个方案,经验总结、典型推广,调查报告、领导讲话。等等。特别是领导讲话,更是大事中的头等。
由于宣传部的工作性质,自然也就确立了干部提拔和重用的标准。这就是看你能不能够写一手让领导叫好的材料。你只要文笔优美,在宣传部这样的单位,自然会有如花似锦的远大前程。像这样通过起草文稿尤其是给领导写讲话材料而成为高官的人,凤城市委宣传部就出过好几个。如从研究室走出去的董文化,就是因为材料写得好,被省委办公厅直接调走的。到了省委办公厅没有几年,就由处长升任为主任,又由主任升任到了市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的位置上。可见,能不能写材料,决定着你在宣传部是不是有前途。
苟长生自然知道这写材料是在宣传部工作的第一等大事,他何尝不是靠写材料起家的呢?要不是他手里有一把写东西的刷子,他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孩子,怎么能有今天的荣耀,升迁到副部长这个位置上呢?他的职务在市委大院里虽然算不上怎么显赫,可在他的家乡,那也算是个人物呢!要不然,那江红翠也不会委身于他那又肥又大的肚腩之下。
在宣传部这个庞大而臃肿的官僚机器里,混到他这样的一个位置上,也算是出了人头地了。苟长生虽然今天没走好运,挨了常委部长的批评,但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庞大而臃肿的官僚机器里,批评人和被人批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虽然受到了常委部长的批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待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受到常委部长批评的,反过来,那常委部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批评的。有些人想受到常委部长批评,可还没有挨批评的资格呢?
他在常委部长那里受了气,回到他管的地盘上来,只要他高兴,也可以把气再撒到他的下级身上!这也是官场上的一种潜规则。也正是这种一级压一级的情绪消解,才能使官员们得以在心理上保持平衡,一团和气。
想到这里,他便拿起了电话,通知文艺处长吕延晨和副处长冯常赞到他的办公室来。
刚放下电话没有多大功夫,文艺处的两位处长就都喘着气来了。
两位处长进了他的办公室后,也不客气,也不等他吩咐,就到沙发上坐了。
那副处长冯常赞在落座之前,还走到桌子前,伸出手来,想从苟长生放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吸。要是在平时,z苟长生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可今天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今天心里不舒畅。所以,当他发现冯常赞的意图后,便一下子把冯常赞的手打开去了。
他黑着一张脸,训斥冯常赞道:“你还好意思抽我的烟?看看你写的那jb什么材料,让我在全部里的人面前丢人显眼。”
这要是换上别人,肯定心生羞惭,面子上受不了,甚至会有些恼怒了。可有意思的是,生性开朗的冯常赞,不仅没有丝毫惧怕,反而有些蹬鼻子上脸了。他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说:“我知道你挨了批评,心里有气。可也不能因为你不高兴,就连jb支烟也不让我吸啊!你也jb太娘儿们气了吧。挨几句批评算jb什么啊!我们平时挨你的批评还少吗?再说,我挨了你的训,你不是还要抽我的烟吗?怎么,我今天又没有jb训斥你,我就是非吸你的烟不行。”
说着说着,便眼疾手快,从放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大中华来,笑嘻嘻地用打火机点着了。
对这样嘻皮笑脸的人,那苟长生也只能是干生气,丝毫没办法。
其实,别看这冯常赞嘻皮笑脸的,苟长生从心里也并不怎么反感,反而有几分喜欢。在这个时候,他还真希望有人能和他开几句玩笑。如果像吕延晨那样一本正经,一脸严肃,他反而觉得有些拘谨了。
不过,他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把一肚子牢骚发泄了出来。
他学着常委部长郭玉琳的样子,把退回来的那一沓文稿,摔到了冯常赞的面前,说:“你说这讲话稿怎么办吧?你每天牛皮哄哄的,怎么就不能把劲儿用到正经地方,把文章写好呢?这不,让领导给退了回来,让我也跟着你一起丢人!”
冯常赞把稿子放到了一边,很不服气地说:“扯jb蛋哩,这稿怎么了,我看很好啊!这可不是一般的文稿,这是属于有见地、有水平的一等好稿。不说是极品吧,也是上等中的上品。领导给退回来了,那是领导领导眼光低,不识货。在这一点上,我们要有这种自信。”
虽然每天都要见面,但苟长生听到冯常赞的这一番反驳,很是惊讶。
那冯常赞紧接着又说:“领导说这文稿不行,哪儿不行啊?领导说出来了吗?他要是说出来,我们改不就是是了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是啊,领导说不好,可领导也没有说出哪儿不好啊!冯常赞虽然在反驳苟长生,但他的心里还特别受用。是啊,当郭玉琳批评他时,他何曾不是这样想的?他何曾不想用这样的话回击郭玉琳。可是,无论是在全体干部大会上,还是在部务会,他都没有胆量说出来。在这一点上,他自愧不如这个心直口快的冯常赞。也正是这一点,使他对这个冯常赞格外的喜欢和赏识。
这时,吕延晨也说话了。“是的,冯处长说的没错。苟部长你也不要生气,这文字材料,可不比那数学,一是一,二是二的,有一个标准的答案。文字这东西,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眼高,一眼低的,没有什么标准。领导说不行,咱再改就是了呗!大凡会议上的材料,没有哪一次领导说过满意的。只要一天不开会,文件就得反复修改。反正也不是急着用的,还有时间。”
听吕延晨这么说,苟长生心里的气就又消了一半。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那你们就回去组织讨论一次,看看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了。然后,你们再重砌炉灶另开张,拿出一个新的版本来。”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为了不至于使工作再被动,苟长生在两位处长临走时,又使劲拧了拧螺丝。强调说:“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天是星期二,我在星期五早晨一上班就要看到你们重新起草的文稿。”说到这里,苟长生似乎还没有足心表达自己的意思,看了冯常赞一眼,又说,“我再说一遍,星期五一上班,我就要看稿子,并且是面貌一新的稿子。如果要是再交不了差,就都jb别干了!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可是最重要的第一等大事。”
吕延晨听了,倒是没有说什么,可冯常赞听了,却在心里发笑。暗道:“我cao!就这么大的一点事,还jb第一等大事呢!有了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篇稿子吗?”
然而,他却想错了。在他听来好笑的第一等大事,却变成了他的第一等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