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明白,那是最好,不打扰公子休息,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您。”
夜叉在楼前顿住脚步,还想说些什么,但思来想去,到底没有说出来,三千年了,东海水族费尽心思融入人界追踪一缕幽魂,生生世世,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只为三太子能逃过命中的灾劫,平平安安地活着。
李云祥老老实实蹲在卧室里,等主人回来跟他算账。
卧室的大理石桌上有一只玻璃花瓶,瓶子里养了一支白玫瑰,玫瑰的根须吸足了水,此刻正开得晶莹皎洁,满室芬芳。
“公子,买支花吧!”
“又不是女人,要花干什么。”
“公子,买一支吧,今生赠花,来世修缘。”
“小丫头,我这种人今生都顾不了,还能管来世么?”
“公子,买一支吧。”
神仙府邸多得是为生计奔波的人,昨夜客座间卖花的小姑娘收了他五个大洋,给了他一支行将萎落的白玫瑰。
他顺手放在了沉醉不醒的人身边,脱了外套连人带花一并给他盖上,这才走出身后的十里光明。
李云祥望着那朵死而复生的玫瑰花,忽然心头一动,抬手摸了摸怀里撒欢的活物,“我想,你有家了。”
第5章七尺红绫
牛津鞋底叩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铿锵稳健,骄矜傲慢的步伐起落间每一步都是主人独有的庄重优雅。
李云祥不痛不痒地挨了一记眼刀子,挨完他就知道这事儿过去了。
至于算账,小敖总忘了,或许没忘,但他们之间的账,从德三公子按着他的摩托,说出那句“你车不错,我喜欢”开始,就再也算不清了。
一片狼藉的客厅里,主人踢开脚下的碎玻璃,在墙边烧焦的真皮沙发上坐定,后背靠进座椅,十指交在胸前,右踝架上左膝,鞋面上一尘不染,细密的雕花精美绝伦。
德三公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抛出一句善意的警告,“下次见到管家绕着走。”
李云祥也不傻,但嘴上还想逞能,“一个管家比你还厉害么?”
主人放下架在膝盖上的脚踝,抬手拿过侍女捧上的酒杯,仰头灌了一口烧喉的烈酒,胸腔里溢出两声呛人的低笑,似真似假摊手自嘲,“那你可看走眼了,德家上下,我才是最没有能耐的那一个。”
从来不可一世的人突然说妄自菲薄的话,李云祥本该配合地笑一笑,但却没来由得有点恼火,就好像有人当着他的面把他最引以为豪的车说成是玩具和废铁。
只是,不等他开口,德三公子已叫来了两个听话的侍女,伸手一指,又恢复了往日那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姿态,“收拾一下。”
李云祥被两个漂亮得不像活人的姑娘一左一右扶正了脑袋,拭去脸上的血渍,动作小心翼翼,表情极尽温柔,闹得他老大不好意思,他抢下药棉和纱布,刚想跟主人说,小伤不碍事,回头却已经不见了主人的影子。
平地看这高楼,觉得它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在这高楼上俯仰天地,更觉天高地广,山海无常。
儿时攀爬玩闹的荒山,已变作了铁路和矿场,曾经奔流不息的江川,已成为尘土飞扬的深沟浅壑,东海浩瀚无边,却没有一滴水能拿来救济这万千生民。
“德家虽然管得多管得细,但他经济好啊,大家的日子总还能过下去,不像那三家的地盘,乱得很,老百姓都没活路了。”
这是大哥金祥最常说的话。
宽阔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方送来的汇报文件和等待批复的各项公文,办公桌这一边主人尽心尽力,最该游戏人间的人,从未把人间当作游戏。
那一边李云祥和他带来的那只不谙世事的猫你争我夺分吃了半盆小鱼干,一人一猫正偎在一起,趴在桌沿上睡得香甜。
在这样一个安宁寂静的夜晚,李云祥做了一个狂暴惊悚的噩梦。
梦里有天阶震耳欲聋的惊雷,有东海吞天噬地的怒涛,有一条垂死挣扎的白龙。
手上七尺红绫望空一展,翻天覆海,山摇地动,他一脚踏住白龙的颈项,在凄厉刺耳的龙吟声中快活至极放肆欢笑,一边笑一边脱下手上的金镯,磕碎龙角,砸烂龙头,将兴云布雨滋生万物的正神打得像条抽筋的黄鳝,至此犹不尽兴,竟玩性大起化掌为刀,剥开龙鳞,钳碎骨肉,生生将那条龙筋拔了出来。
白龙睁着一双哀痛恐惧的大眼,在一阵惨烈绝望的嚎叫声中,死了。
他满身是血走到水边,低头一瞧,在水面上看见了一个三头六臂浑身是火的恶童,嘴边噙着狞笑,眼里杀气腾腾。
李云祥从梦中惊醒,猛抬头,目光径直撞进一双略带好奇的眼睛,电灯下平日里深不见底的双眸,此刻却好像一片清浅的湖水,蓄满了粼粼的星光。
“梦见什么了,一惊一乍的。”
“喵”小猫跳上他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李云祥弯腰捡起后背上滑落的外衣,发现正是前天晚上他落在仙乐门的那件,“还叫人洗了呀,谢谢啊!”
回头望去,窗外红日高起,天已大亮,想到刚刚做过的梦,李云祥拍拍大腿,倒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童年阴影,一个梦翻来覆去做了许多年,“也没什么,还不是老李,小时候总爱把我放在大腿上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害得我从小就爱做那种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