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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忧矣（第1页）

樱花粉色缠枝菊花纹暗花缎收腰小夹袄，浅浅湖水蓝色锦云缎做成十六幅宽裙，裙上飞着一只只银色丝线绣成大大小小蝴蝶，美丽而灵动，一动就好像要从裙子上飞出来一样，孟赉看着盛装后娇嫩如花悠然，眼里全是欢喜和满意，笑着吩咐，“到了水家要守规矩，不许吃酒不许胡闹，早去早回。”

悠然笑意盈盈答应了，“爹爹放心，女儿出了家门是规矩不过，不会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况且水家姐姐待客极周到，心思又缜密，必不会有事，定然兴而归。”

钟氏笑吟吟听着父女两个说话，心里对孟赉宠爱悠然有些不满，水家是兵部尚书府，和孟家向无往来，只是水家祖籍是广州，水尚书妻子亡故后独生女儿水冰心回乡守孝，守孝期满后仍祖籍住了两年，这两年中和悠然一起聚过几次，就此有了交情。听说水家独女水冰心小姐生极美，又极有才情极能干，水尚书妻子亡故后不曾续弦，水府是水冰心打理，井井有条，极有章法，水冰心回京城虽只短短一年时间，已是京城名媛，她举办诗会，不少京城贵女都想参加，孟家五个女儿，独悠然有请帖。

悦然即将出阁人自是不会出门，嫣然要陪着老太太，悠然倒是问过欣然、安然，约她们一起去，说可以让水家姐姐补贴子过来，只是欣然和安然两人都不怎么会做诗，怕出丑，既想去又怕去，犹犹豫豫后还是决定不去了，悠然只好独自一人赴会。

孟赉不放心悠然一个人出门，丫头婆子带了一堆，交待莫连“服侍好五姑娘，一步不许离了人。不许去水边，不许姑娘吃酒，姑娘使性子要好生劝着。”莫连应道“是，定服侍好五姑娘。虽是第一次去水府，水家小姐和五姑娘却是极熟极要好，老爷放心。”

悠然跟钟氏告辞了，孟赉带着她又去老太太处告辞了，方出门登车奔水府而去。望着悠然翩翩离去背影，嫣然愣了半天，咬了半天嘴唇，同样是庶女，为什么悠然可以打扮漂漂亮亮出门参加诗会，自己却要日复一日陪着老太太？论做诗，悠然怎么可能比过自己？胡氏笑道“五侄女这条宽幅裙做真是精心，这蝴蝶绣，跟真一样，啧啧啧，可真讲究。”

老太太皱眉，“太过奢华。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胡氏抿嘴笑道，“谁说不是呢，庶女都穿成这样，像我家怡姐儿可是嫡女，该怎么打扮呢。”老太太一脸慈爱，“怡姐儿正是好年纪，你要好好打扮她才是。”胡氏摇手笑道，“咱们可比不了，五侄女衣裙，料子都极好，寻常买不到，就是能买到也极贵，哪里有银子买？做工就别提了，是她姨娘亲手做，论绣工，咱们府里黄姨娘可是头一份。”

老太太不以为意，“小五有，怡姐儿也要有，回头找你二嫂要去。黄姨娘绣工好，命她给怡姐儿做就是了。”胡氏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哟，瞧您说，哪这么容易呀，料子我找二嫂要了，二嫂说小五用不是公中份例，又说二哥吩咐了，黄姨娘除了给小五做活，旁都不必理。”

老太太脸色微变，拿起钧窑茶碗慢慢拨着茶叶，沉吟不语，胡氏心中暗暗着急，却不敢挑唆，只陪笑说了几句闲话，看到嫣然一人坐着发呆，抿嘴笑道“后日小四小五小六还要去魏国公府，听说魏国公府园子又大又好看，这三个小丫头指定能玩开心了。要说还是三侄女乖巧，哪里也不去，日日陪着老太太，论理我不该说，像三侄女这样孝顺，才该出门见客，也让外人知道书香门弟姑娘如何知书达礼，像那不守本份，就该拘家里多教导才是。”

老太太目光柔和看向嫣然，叹了口气，“你爹爹升了光禄寺卿，十日后就要上任，从此你也是从三品大员家闺秀了。好孩子，你这么个模样性情，总是陪着我这个老太太拘家里，可是委屈你了。”胡氏眼光闪了闪，孟赉任命昨日正式下来了，老太太欣喜若狂，要遍邀亲友摆酒唱戏庆祝，却被孟赉拦下，说不宜铺张，后老太太也没拗过孟赉。哎，恐怕这往后，老太太说话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嫣然抱着老太太胳膊，一脸娇嗔“看祖母说，您可冤枉死孙女了，能陪着您跟您学道理是孙女福份，孙女求还求不来呢，哪里来委屈呀？”老太太满脸是笑，“瞧瞧我这乖孙女，可真招人疼！”嫣然撒娇跟老太太不依，老太太哄着嫣然，胡氏和旁边服侍丫头婆子们都凑趣儿笑了起来。

当天黄昏，悠然回府后，从西侧门下了马车，换了小轿往内宅而来，二门外小厮来福恭恭敬敬施礼，“老爷请五姑娘去书房。”悠然便乘着小轿到了外书房。

孟赉站书案前，青色道袍，白底黑邦布鞋，头发只用一只发簪松松挽着，提笔画完一幅垂钓图，放下笔，欣赏了一会儿，悠然旁称赞“不衫不履妙！”

孟赉瞪了她一眼，“乱拍马屁，你懂什么画！做诗你也不行！今儿还去参加诗会了，有没有出丑啊？”悠然吐吐舌头，信誓旦旦保证“绝对没有出丑！”

“哦？”孟赉疑惑看向悠然，难不成她这阵子功课有长进？却听悠然自我夸奖道“我可聪明了，知道自己素乏捷才，做诗是不行，所以我根本没做！”

孟赉无力望着得意洋洋女儿，无语了。这孩子聪明时极聪明，笨时极笨，人家女儿谁不是多多少少会做些针线，她拿起针就愁眉苦脸，吵吵头疼，硬逼着她做一点也歪歪扭扭实不成话，只好由着她不做；读正经书极聪明，过目成诵，看游记话本常常眉飞色舞，字却始终练不好，画画别提，诗词歌赋上也不行。

悠然看见孟赉脸色，赶忙转移话题，“水家是御赐宅子呢，宏伟壮丽，园子里有山有水，又好看又好玩。水家姐姐出落越发好了，我又认识了好些人，唐家姐姐，李家姐姐，都待我极好，今儿玩可高兴了。”

“玩高兴就好。”孟赉欣慰点头，悠然抱住孟赉胳膊，笑嘻嘻说“爹爹，三姐姐整日陪着老太太，我却出门玩耍，心里怪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后日三姐姐和四姐姐六妹妹去魏国公府赏花，我家陪老太太。”

“哦？你不想去魏国公府？”孟赉审慎打量悠然，这孩子邪了，她怎么会提出让嫣然代她去赏花，她代嫣然陪老太太？对老太太她一向躲之不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魏国公府有令她躲之不及人？

张钊张大人曾几次有意无意夸奖悠然，孟赉都是打着哈哈岔过去了，先不说张大人出了名惧内，家事是武夫人做主，只冲着魏国公府这个门弟，孟赉就不喜欢。勋贵世家，说起来赫赫扬扬，其实内里污秽不堪，又爱面子，悠然这样身份，这样性情，如何能和魏国公府扯上干系。她疏懒成性，又受不得气，只合嫁入人口简单、家风淳朴人家。

悠然摇着孟赉，“爹爹，你说这样好不好呀？”孟赉回神，微笑道“甚好。我家悠儿长大了，知道替姐姐着想，真是好孩子。”

“好孩子有没有奖赏？”悠然顺竿往上爬。“想要什么奖赏？”“放几天假不练字？”“不行！”孟赉断然拒绝，“每天一张大字是不能少，女孩子家字写不好看可不行。”

“那，去钓鱼？”悠然很有眼色，退而求其次。“行”这次孟赉答应了，悠然面有喜色，却听孟赉又加了附加条件“不过，爹带着你才许去。”啊？悠然撅着嘴，用控诉眼神看着孟赉：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才有空啊，这和不答应一样嘛。

孟赉笑着拉起悠然出门奔萱瑞堂，“难得我闺女有孝心，晚上陪老太太一起吃饭，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昨日不许老太太摆酒唱戏，老太太该是生气了，今天可要带着几个女儿好好陪陪老太太，哄她开心才是。

当晚孟赉、钟氏带着几个女儿萱瑞堂陪老太太，曲意陪着小心，老太太本是面带不悦，却经不过自己儿子再三小心陪话，慢慢高兴起来，待听到悠然说后日自己家让嫣然出门赏花，竞破天荒夸了悠然一句“是个懂事好孩子。”气氛十分和乐。

众人散了，出了萱瑞堂，安然、悠然、欣然三个同龄小姑娘一路同行，三人摒退了丫头，坐花树下小石凳上说悄悄话，欣然抓住悠然手，“你为什么不去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和张甜心又不熟！”悠然轻轻拨开她爪子，低低说道“张家姑娘是大方豪爽不过，虽然你和她只见过一面，她必会好好招待你，让你宾至如归。放心。”

欣然恨恨道“我不喜欢和她一起去！”这个她，自然指是嫣然。“四姐姐从小就让着我，五姐姐也爱护我，只有三姐姐，连个嫡庶之别也不知道。”

悠然皱起眉头，定定看着欣然。

欣然扬眉问道“五姐姐有何指教？”

安然委婉劝解“天色已晚，早点回去歇着吧。”

悠然缓缓开口，“六妹妹，成国公府你熟悉不过，成国公府两位嫡女，四位庶女，你看她们吃穿用度可有差异？容貌风度可有差异？若单看外表，你能分出谁是嫡，谁是庶？穿戴毫无分别，一般金尊玉贵，人前一般落落大方，嫡女不骄矜，庶女不畏缩，为什么成国公府如此作为？无非是因为，这六姐妹，是同一父亲所出！”

欣然愣了一下，辩解道“可是忠勤伯计家庶女，简直就是嫡女使唤丫头。”“那样好吗？拿个和自己同一父亲女孩当丫头使？”悠然温和问道。欣然歪头想了想，不确定说，“好像也不太好。”欣然随即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做姐妹有今生没来世，要好好珍惜是吧？行了，以后只要她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去惹她。”安然微笑道“六妹妹是聪明姑娘，必知道该怎么做好。早点回去吧，好好歇息。”

安然冲不远处丫头们招了下手，丫头们赶忙过来服侍，悠然说“我想再坐一会儿。”欣然和安然就先走了。

嫣然从花丛深处走出来，衷心说道“刚才话我都听见了，五妹妹说真好，我们是同一父亲所出，都是一般尊贵。”悠然淡淡一笑，“累了，要回去歇息。姐姐也早点回吧。”

嫣然欲挽留，“五妹妹，咱们同是庶出，都这么出挑，正该好好争气，和嫡女一样才是。”

悠然静静看着嫣然，“三姐姐，成国公府姑娘，嫡庶一般教养很合理，她们是同一父亲，用度全部是公中，用都是父亲财物，十分公平。可孟家，只凭孟家祖产和父亲傣禄，我们哪里能这般过日子，这是太太拿嫁妆贴补，咱们虽是同一父亲，却不是同一母亲，太太嫁妆，我们有什么资格用。”

“我们虽没有托生太太肚子里，可我们一样称呼她’母亲’，既同样是母亲，她嫁妆我们为何没资格用？”嫣然振振有词。

“现三姐姐是庶女，说嫡母嫁妆你该和嫡子女一般有资格享用。将来三姐姐嫁为人妇，有了庶子女，但愿你还是这翻论调，能把庶子女视为亲生，和自己子女一般对待。”你可别双重标准。“深露重，我要回了，告辞。”

望着悠然远去背影，嫣然暗暗发恨。什么叫虽是同一父亲，却不是同一母亲，既都是父亲女儿，就该一体对待才是！太太若贤惠，就该拿自己嫁妆贴补庶女，毕竟庶女出息了，也是太太体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