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冯妙充分明白了他们的修复工作为什么这么难。棺椁内出土的这些衣物,碳化氧化都很严重,尤其出去时还没处理好,造成一定程度的二次破坏,沾不得碰不得,怎么都不是,看着还是一块好好的布片,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渣。
跟陪葬箱子里的一堆灰烬相比,墓主身上的衣物保存好一些,可能跟棺椁内的保存环境和打开后处理抢救有关系。另外冯妙琢磨主要是织金面料的缘故,这些比头发还细很多的金丝,实实在在是用黄金抽成的,起到了很好的支撑作用。
然后就是:慢。
比她绣花还慢,一小片破碎的布料,小心翼翼摆弄一上午,看起来愣是没有任何变化,一个线头的走向可能就要琢磨大半天。
怪不得丝织品组八个人都是女同志,并且年轻姑娘居多,因为女同志更加细心耐心吧,男同志干这个恐怕还真不行。
邹教授转身一走,田卫红就表面客气地来了句:“冯妙同志,你自己再看看吧,我手边正忙呢。”转身撇着嘴离开。
组内八个人有四个是来自甬城大学,那种疏离排斥冯妙很难没感觉,她站在一个组员身后看她操作,另一边田卫红努努嘴:“喏,24块钱一个月,请了个监工来。”
另一个叫王海燕的组员眼神示意她小点声:“邹教授总有他的道理,她那个刺绣做得是真挺好,简直一模一样。”
“照你这么说,我们直接重做一件不就完了?”田卫红撇嘴,“裁缝、绣娘哪里找不到,我们现在是要修复,这是文物,又不是要重新复制一件新的,哪跟哪儿啊。”
她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冯妙听见。
冯妙无所谓地笑笑,她要是让这么个黄毛丫头几句话就能影响到,还怎么混。
她在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组员赵娟玲旁边坐下,两人安静地互相笑笑,赵娟玲就埋头继续工作。
吃饭在食堂解决,一样要粮票,得亏冯妙来之前做了准备。午休时王建国带冯妙去她的宿舍,一间屋两张床,另一张床暂时没人住,说留给邹教授新要来支援的同志。
那就说也是一位女同志了,听说那才是以前搞古代服饰研究的专业人员,可是听说人还在下放的农村,学校正在设法联系,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来。
冯妙“见习”了大半天,发现出土丝织品修复这个事情,其实也没什么高深,最重要的就是耐心细致的观察和操作,从这一点来说,邹教授可能还真高估了她的能耐。
下午她坐在赵娟玲旁边,跟她一起观察复原一段布料拼接处,就像邹教授说的,对于线头、针脚、布片和花纹的连接,冯妙有着别人无法相比的熟练和敏感,毕竟她曾经整天跟这些衣裙打交道,亲手缝过就不知多少,再熟悉不过了。
而赵娟玲技术操作上非常优秀,为了防止碳化变脆变硬的丝织品碎掉,她给布片喷上细细的水雾,让布片出于“潮而不湿”的状态,再进行操作。
两人合作,复原工作顺畅了许多,效率明显提高。
两天后,得到消息说申请支援的那位专业人员因为特殊原因,调动时政审手续没通过,眼下来不了了。冯妙索性就主动跟邹教授说,那就让她和赵娟玲一组搭档吧。
冯妙和赵娟玲开始着手修复墓主身上的那条裙子。
织金缎上的八宝如意云纹,冯妙一眼就认出来了,在当时是比较流行一种花纹图样,她处理起来再熟悉不过,得心应手,配合赵娟玲的技术操作,两人很快找到了修复这条裙子的方法节奏。
“冯妙,我说你这双眼睛可真好使。”赵娟玲小心翼翼把织物纹路对齐,腾出手来动了动酸痛的胳膊,笑着看冯妙,“神了,你怎么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也就是多观察呗。”冯妙笑,由衷说道,“我也就会这个了,我一裁缝当然熟悉这些,主要还得靠你。”
眼见着短短几天那条“八宝如意云纹缎裙”就在操作台上,有了个大致形态,接下来就是做局部细节的修复了。裙子平铺在桌案上,金线绣制的图案十分精美漂亮,压平整理后熠熠生辉,邹教授一天跑来看好几趟,挺高兴的。
两人这边快了,田卫红那边却心浮气躁起来,然而就算她时不时阴阳怪气酸几句,冯妙也懒得搭理,完全把她视若无物。
你说她上蹿下跳,结果人家连个眼神都不多给她,田卫红那种憋屈沮丧满满都写在脸上了。
“田卫红,你在这长吁短叹干什么呢。”赵娟玲经过时外头看看,笑道,“干咱们这个可没法心急,你不如叫冯妙给你看看。”
“嘁,有那么神吗。”田卫红拉着个脸一扭身,赵娟玲好心没好报,也懒得再理她,自顾自回自己的工作位。
邹教授刚好背着双手走过去,看了她面前的布片一眼,皱皱眉:“田卫红,还没弄好呢,我看你这两天都没有进展?”转头就叫冯妙,“冯妙,你过来给她看看,她这个怎么弄都有问题。”
邹教授一开口,田卫红顿时觉得格外没脸,一张脸别别扭扭,悻悻然闭嘴自己。
冯妙走过来,盯着那个福寿团花的纹样仔细看了会儿,客观来说,田卫红已经够小心谨慎了,察觉不对就一直没敢轻易去动,一下午工作就卡在这儿。
这种福寿团花是中心对称图案,蚕丝部分碳化严重导致图案连不上了,田卫红这里缺损了部分刺绣的金线,她把脱出的金线摆弄半天,想把图案续上,可怎么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