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抱怨一次之后也就全当没这件事,毕竟打败小道消息的最佳办法就是让它慢慢沉寂,反正校园总是不缺新的热点。
然后冯妙就发现,她读汉语言系居然还有一个先天优势,别人都说不好学的一门课,古汉语,对她全然无压力。
说古汉语难,古汉语整本教材都是繁体字版的,砖头那么厚。1955年国家推广简化字之后,像他们这个年龄层次的学生,基本就没有再学习接触过繁体字,尤其经过一波波运动,连繁体字的书都没剩下几本了,现在忽然抱着厚厚一大本繁体字的《古代汉语》教材,看着都眼晕。
所以古汉语这门课的难度首先就在于,不是你能不能把古代汉语知识点搞懂吃透的问题,首先你得能认识上面的字儿,老师又不可能一个字一个字给你讲,甚至他们教这门课的老教授,上课板书都用的繁体字。
所以那段时间,很多同学就是抱着一本大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像小学生学拼音那样,一个一个开始认字。至少得下那么一两个月工夫,你才能勉强“看懂”教材,字面上的看懂。
冯妙:……我都没发现我还有这个金手指。
所以她拿到教材翻了翻,心说这门课她可以不用管了吧。当然,有些系统的语法知识还是要看一下的。
之后她遇上特别忙,遇上这门课就干脆请假,请了两次假,教授批了,第三次双面绣小组那边出了点状况,再去请假,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严肃脸道:“冯妙同学,你这个课得好好上,考试过不了我是绝对不会通融的,不及格了不要来跟我哭鼻子,考上大学也得努力用功,学习机会来之不易。”
冯妙赶紧跟老教授保证:一定好好学习,保证考试不挂红灯。
老教授:“你口号喊得响亮。”随手丢过来一本线装书,指了指,“随便给我读一段。”
冯妙翻开那本书,不是古籍,也不是什么著作,她翻了翻,应该是老先生自己手写的一些诗词、随笔,但是老先生这个年纪,他用的都是繁体字,一手字写得苍劲雄浑,十分有力。并且看得出老先生还是个书法迷,自己还变换不同字体,比如正文用行书,题跋用汉隶,落款再整个草楷,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异体字。
老师检查功课呀。
考她什么呢,说白了,这段时间你没认真啃书本,你就连字都不认识。于是冯妙随手翻到一首小令,清清朗朗地读了出来。
“看书了?”
“看书了。”冯妙点头,顺带故作不知地拍马屁,“教授,这谁写的呀,哪位书法家的手迹,字可真漂亮,比书店卖的字帖还漂亮。”
“我写的,拍马屁也没用。”老教授瞥了她一眼,问道,“你会写毛笔字?”
“会写。”冯妙点头。
老教授指指桌案:“写给我看看。”
冯妙答应一声,便端端正正站在案前,随手铺开一张毛边纸,提笔润墨,悬腕凝神,把刚读的那首小令抄写下来。
这年代的学生一般都会写毛笔字,写得好与不好而已,学校会正常开设毛笔字的课。冯妙一手簪花小楷,虽然平常几乎没用处,却比她现在写钢笔字更漂亮。
老教授走过来看了看,问了一句:“谁教你写字的?”
“学校老师,还有家里的长辈。”冯妙道,“村里有的老长辈,过去做私塾先生的。”
“唔,如今已经很少见到女生写这么漂亮的毛笔字了。”老教授等她写完,拿起来端详一下,不吝赞美道,“你算是我见过的,毛笔字写得最好的女生。”然后就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下回请假要提前来说,没有要紧事不许请假。”
冯妙笑着道了谢,赶紧往外跑,骑车赶去双面绣小组那边。大半年过去,双面绣小组的成员们从生手变成熟手,从熟手变成好手,中间有个姑娘回家探亲怀孕了,经过批准之后就回去了,另一个姑娘家里出了点事,也告假了,加上这个工作实在太耗费时间,修复组就又招来了五名绣娘,这么一来,小组成员不算冯妙,增加到了24名。
冯妙这段时间便是忙着训练新成员,有个新来的姑娘连续出错,被她一说,还哭了,委委屈屈地抽噎起来了。
冯妙:“……”
她转身走开,决定给她哭完再说,实在不行也只能退回去了。
那姑娘哭了会儿,整个工作室里大家该忙啥忙啥,全当没看见似的,也没人过来安慰她,谁又不是小孩子,话说回来,她们当初谁还没被冯妙技术碾压过呀。
可你看看,她们现在,不也从熟手、好手向着妙手的方向发展了吗。
等冯妙再去上古汉语课,就傻眼地得到了一个“炫技”的副作用——老教授正上课呢,招招手叫她:“那个谁,叫什么的,就你,过来帮我写一下。”
感情是老先生把她当自动显示黑板使了呀。
冯妙心里腹诽了一下,心说您自己不是有助教吗。一切方兴未艾,学校里也少有专职助教,助教是大四的,一方面也是个实习锻炼,虽说也是工农兵学员,国学底子可以说相当不错。
可是老教授随手就指到冯妙了,冯妙只好在其他人的注目下走到黑板前,挑了一只粉笔开始按老教授的讲解板书要点,并且按要求用繁体字,一二三四五……
“她这个字写得舒服,一点都不生硬。”老教授拿书本指了指下边,“你们要好好写字,人家中师生还有毛笔字课呢,你们居然没这个课,你们将来也是要当语文老师,字都写不好,要误人子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