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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行者(第2页)

“小居士说得对,”陈祎道,“世人各有各的智识,可以帮助自己也可以利益他人。可若是用之不当,也可能毁灭自己,危害他人。比如世人热衷于名利,若是做得适中得当,倒也能够建功立业。但若太过分地追逐名利,便会造出恶业,与烦恼纠缠不休,乃至生生世世轮回不息。”

“世间的东西都是这样,”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成人的声音,“须用得不偏不倚,才能发挥效用。否则良药也会变成毒药了。”

陈祎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居然有很多居士聚拢在门前,都在听他讲经。

而那个开口说话的,竟是曾经给他父亲看过病的叶先生!

他立即起身向前,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施了个佛家礼:“陈祎见过叶先生。”

“陈祎?陈家四公子?”叶先生这才看清眼前的孩子,不禁惊讶地喊了起来。

“怎么,叶兄认得这位小行者?”旁边一个儒生问。

“哦,林兄啊,这是颖川陈家之子,极是聪明早慧。去岁我曾去他家中为他的父亲看病,那时便见到过他,想不到他竟到了洛阳。”

那姓林的儒生略带几分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书卷气的孩子。

叶先生继续询问:“你怎么到洛阳来了?还进了寺庙?你父亲……怎么样了?”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不自禁地轻了下来。作为医生,他心里其实很清楚,陈慧的病凶多吉少,特别是陈祎现在孤身在洛阳净土寺里,更能说明一切。

但他还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你兄姐呢?”

陈祎眼圈一红:“父亲故去了,姐姐也远嫁他乡,大哥三哥家境艰难,我便随二哥到洛阳来习经……”

“哦,”叶先生立即想起那个来求他去给父亲看病的年轻法师,那是这孩子的二哥,显然,是他把这孩子带进了寺庙。

他有些遗憾地看着眼前这个儒雅清秀的少年,特别注意到了他束在头顶上的一头黑发,知他尚未剃度,心中稍感宽慰。

虽然这世间之人普遍崇佛,叶先生偶尔也会带家人到寺院礼佛,但他本人却不是特别虔诚之人,又想寺院里清灯古佛寂寞一生,就算是成年人也会觉得孤苦难捱,何况如此聪明敏感的孩子!因此他打心眼里不希望陈祎出家为僧。

陈祎确实没有剃度,不是因为他不想。事实上,自从跟二哥住进净土寺后,他便一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僧人。所谓“寺院里清灯古佛寂寞难捱”,那只是叶先生的想象,却不是陈祎的想法。对于陈祎来说,佛法已经为他开启了一扇神奇的大门,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宝藏,里面有数不清的珍宝——那是完全不同于世俗的精神的珍宝。他已经如痴如醉,沉浸其中。他希望自己能够正式剃度出家,广学佛法,然后像一名真正的高僧大德那样登坛讲经,普渡众生。

可惜这个心愿在此时却是难以实现的。

隋炀帝时期,朝廷为限制僧人数量,专门设有僧官,度僧必须由朝廷统一下发名额,统一考试,寺院被剥夺了度僧的权利,一旦发现私度者,将处以很严重的刑罚。

凭心而论,杨广的这一举动对佛教界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虽然减少了出家人的数量,但却保证了质量,确保了出家的大多数都是有信仰的,而且文化程度不低,甚至可以说都是精英。

后来唐朝的时候延用了这一僧籍制度,这就使得隋唐时期的佛教僧团成为一个素质非常高的团体,高僧大德如满天星斗,层出不穷。

朝廷没有下发度僧的指标,陈祎便不能出家,他只能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暂住在净土寺里。

像他这种身份,在当时的寺院里被称作“行者”,未成年的行者也叫做童行、童子。

行者住在寺院里,每天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役,闲暇时光也可以随师父们修行,或者读书诵经。长大后若有机缘,便可剃度出家。当然,大部分人是没有这个机缘的。

净土寺是座大寺,寺内杂务分工很细,明确到人。陈祎初来时也只是做些打扫殿堂、给师傅端茶倒水之类的简单杂役。后来,方丈慧明长老意外地发现,这个年幼的孩子居然写得一手好字,便叫他进入藏经阁里抄经。

在没有印刷术的年代,各种经典、书籍全靠手抄,所以当时的书籍极其贵重,一般家庭负担不起。而那时的佛教寺院就像一个专门的出版发行机构,不仅发行佛经,甚至还发行儒家乃至世俗方面的书籍。

很多居士、善信要到寺中请经;一些家有蒙童的人需要四书五经,也到寺院来请;一些开私塾、办学馆的先生,需要统一为学生配发教科书,这么多的书当然不可能自己抄写,于是也到寺院来请;甚至,有人想看《道德经》、《南华经》之类的道教典籍,而附近如果没有道观,或者道观里的道士不会写字,也到佛寺里来请。

其实,当时的佛道两家并不怎么友好,口水仗已经打了多年,只不过有些老百姓不太明白而已。尽管如此,只要有原本,有人,有钱,有时间,寺院就可以给你抄,并且绝对保质保量。

所以那个时候,像净土寺这样的文僧寺院里,有一些专门从事抄写的人,被称做“抄经僧”,或者“抄经生”。

净土寺里本来有不少抄经生,大多是远来参加科考而落榜的书生,还有些是希望出家而暂时不得度的行者。只是近年来中原时局不稳,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已离开洛阳到别处求生去了。抄经生空缺,陈祎便在这时补了进来。

抄经需要极其细心,只要写错一个字,整卷便得重写。实际上有些童行和沙弥是宁愿干粗活也不愿意去抄经的,他们不喜欢一动不动地坐上几个时辰,这是个性格问题。

但这个工作对于陈祎却很适合,一是他出自书香世家,对文字有着天然的喜爱和痴迷;二是他性格专注,心思细腻;三是他确实经常出入藏经阁里找书看,索性就让他在藏经阁里工作好了。

在当时,寺院就相当于一个教育机构,其教育效果甚至高于儒家的私塾或书院。这是因为儒家教育受制于科举考试的指挥棒,世俗中人无论是读书、习武,还是学习别的什么技能,通常都带有很强的功利性质,总要问上一句:我学这个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它能带给我什么好处?

读书,当然是为了做官;习武,就是为了当将军驰骋疆场,或者打架的时候占些上风;乃至学理发,就是为了当个剃头匠,有门手艺养活自己。

总之,学的东西必须有用,没用的不学。

所以很多儒生只读四书五经,闲杂的书不读;相比较而言,由于佛寺和道观不用考虑科考的问题,这使得他们在做学问方面不功利,反而能够学习并保留很多在当时没用但是后世却可能有用的东西。

陈祎既然是抄经生,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很方便地看到很多书籍——不只是佛经,还有其它各类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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