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想再找第二个一惊一乍的人问路了。
“通过了又能怎样?”老板道,“前面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更加?”
“过了五烽再往西,南边的山地,北边的草原,全被东突厥的骑兵占领,大唐正准备跟他们交战呢,师父您这个时候过去,一但被抓,可是好耍的?”
玄奘点点头。他想,这大概就是当今皇帝不批准他西行的理由吧?
“所以师父您还是听我一言,别过去的好,”老板好言相劝道,“可别还没走到西域,就被那些天杀的突厥人抓住,绑在铁架子上活活烧死,然后把你的头盖骨做成酒杯,把烤熟了的肉吃掉。”
玄奘倒没在意这段恐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老板摆在地上的石子阵里:“山地和草原中间没有突厥兵吧?”
“没有!”老板爽快地回答,“因为那里是一片被魔鬼下了诅咒的地方!”
玄奘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莫贺延碛?”
“没错!”老板道,“八百里的大戈壁!师父您最好别打那里的主意,可邪门了!白天会把人晒晕,晚上能把骨头冻透。无水无草无生灵,还时不时地听到有鬼哭狼嚎!这可是真的,我在这里经常听说,有好几百人的大商队,连人带牲口,整个儿地都被活埋在沙石下面!你一个人过去,那不是找死吗?”
玄奘听后默然无语。
“老板人呢?买马啦!”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来啦!”老板赶紧答应,站起身来,口中还在絮絮叨叨,“再说了,就算这大沙漠也被你闯了过去,那也只是到了伊吾。再往前去,路还长着哪!”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讲到神秘处,不禁压低了嗓门:“听人说啊,打葱岭往西,什么邪门的东西都有!比方说,有一种长着狗脑袋的人,说话的声音就像狗叫一样;还有一种鸟,巨大无比,能把大象抓起来,活活摔死!”
“这怎么可能?”玄奘起身笑道。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板瞪起了眼睛,“师父您别不信,好多打西边来的商人都这么说,神着呢!”
玄奘没再说什么,在中原人以及河西商旅的心目中,西域本都是妖魔鬼怪住的地方。当年法显大师在西行取经的路上就曾说过,一出玉门关,附近就有恶鬼。特别是沙漠中的妖魔鬼怪,常有迷惑行人者,以把他们引入死亡之渊为乐事。
西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葱岭以西了,在很多人眼里,那根本就是个传说中的地方,百鬼夜行在那些国度里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老板还在往下说,“眼下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师父您就算真的要西行,也得先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等来年开了春再走。”
玄奘望着马棚外被践踏成泥的雪,犹豫着。
“噢对了,”出门前,老板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还有啊,看你是个出家人,我还得再提醒你一条,在西域,凡是有水的地方必有狼。”
玄奘回过神来,合掌道:“多谢檀越提醒。”
能不能走得出去暂且不说,马还是要买的。于是玄奘也走出了这间木棚,再次将目光投入到马群中。
看着一匹匹毛色各异的健马,不知怎的,玄奘竟想起了在骊山上,何弘达对他说过的话:“从星相上来看,你骑的是一匹红马。”
他原本不信这话,但小白龙和乌骓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那个占星家有点邪门!于是,他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红色的马。
可惜这里的红马不是太多,玄奘刚挑了一匹看上去最结实的,老板便在后面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师父。这马刚才已经有人预定了。”
玄奘又去看另外几匹,结果不是太瘦就是太老,要不就又太嫩,总之都不适合长途跋涉。
在马棚里转了一圈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是佛陀弟子,千里迢迢只为求法。一个占星家的话,至于这么当真吗?
最终,玄奘看上了一匹栗色的小马,这马的年纪只有四岁多,牙齿尚未换齐,距离成年显然还差着那么一点儿,但身材却已经很高大,长腿修身,毛发油亮,显得极为健朗,应该是个能走远路的吧。
玄奘把手放在马背上,用力一压,小马昂首挺立,纹丝不动。
他满意地拍了拍马颈,说道:“就这匹吧!”
“师父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正宗的大宛良马。耐力持久,百里挑一!”老板一面帮他搭上鞍鞴,一面恭维道,“这匹正值青春年少,好好调教调教,最适合长途跋涉了。”
见玄奘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板又好言相劝道:“师父啊,依我看,您还是尽快找座寺院住下的好。这西行之事可一定要三思,根本就行不通的!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说,就连这匹好马也都得跟着糟殃啊。”
“多谢檀越提醒,贫僧知道了。”玄奘淡淡地说着,牵马走出了这家马行。
雪又落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整个城市的道路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使人难以辨认哪里是路,又通向哪里。
玄奘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几口夹带着雪花的清新寒冽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