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甚至是冷淡的,可季朵的心里却感受到一阵很稀罕的暖意,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那你不害怕吗?万一我精神不可控怎么办?”
她这么一问,男人反而笑了:“我觉得即便你现在发病,我也有把握能赢的。更何况,你看上去面色红润有光泽。”
季朵嘿嘿笑起来,和会说话的人在一起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这个放在我这里吧。”男人朝她摆了摆手上的怀表,“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修好了我叫你来拿。”
说到留电话,季朵稍稍迟疑了一下,倒不是她怕留电话,是她的电话实在是很多,有些陌生电话她都不会接,很容易错过。
但男人很显然误会了她犹豫的原因,改口说:“你不想留也行,那就一个星期左右来看看,不过有可能要白跑一趟。”
季朵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因为工作关系,乱七八糟的电话很多,担心会接不到。这样,你把你的电话也留给我,我记一下。”
男人没有推脱,从抽屉中拿出一本收据写上了一些东西,然后在最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之后推给了季朵。
“维今。”
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季朵笑起来:“这个姓好少见啊。”
“确实。”
季朵没有直接把收据收回包里,而是打开手机日历,在一个星期后的日期上做了“取表”的备忘,同时标记上了维今的姓名电话。虽然维今没有故意偷看,但一晃而过还是看到了她手机上密密麻麻的备忘。
这让维今多了一点兴趣,年轻的女孩子鲜少有这么具备规划性的。
“工作很忙?”他忍不住问。
“防患于未然。”
季朵模棱两可地解释了一句,将收据收进了包里。维今也没再追问,重新坐下把怀表的后盖安回去,拿起之前正在修的一块手表继续。但季朵仍然站在桌前没动,他没抬头,突然听见她问:“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问。”维今抬头看她。
季朵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你生意多吗?只靠修表……赚钱吗?”
维今微微蹙了蹙眉头,他倒是没有生气,就只是对一个不太熟的人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感到些许诧异,不过转念想,或许现在的孩子就是这个个性。他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说:“反正……还不至于明天就消失。”
“那你为什么选择做这个呢?”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别那么小气嘛!”季朵弯腰趴在桌子上单手托着腮,盯着维今的眼睛,“你就当外面太热,我想多蹭会儿空调。”
维今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捧着水杯对着她说:“我喜欢钟表。钟表无论是从技术层面,还是寓意层面,都很有意思。”
“可是你不能不承认现在人们对于表的需求已经不像从前一样大了,它不是必需品了。”
“或许吧,你可以用手机看时间,好像更方便。但是先不说手机的时间准不准,一个手机你会用多久呢?一年两年你就换了,五六年就不能用了,你丢掉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可惜。但一块好的手表,可以走几十年甚至更长,当你拥有一块表,你会更具象地感受到时间。钟表或许真的不再是必需品,但时间赋予它的仪式感却一直存在,它是人类发明的东西里距离永恒最近的。”
他俩一直对视着,几乎是平视的状态,中间也就隔着半臂的距离。当维今认真去看季朵的眼睛时,就知道她完全没听进去,她那双画着粉色眼妆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孩子专有的好奇与迷茫。维今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简单来说呢,就是我年纪大了,比较念旧。”
季朵歪头枕着自己的手,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对。她噘了噘嘴说:“你不是念旧,相反,你是喜欢掌控未来的那种人。”
不得不说,那一瞬间维今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正色起来。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孩会说出这种话,但单看季朵说话的状态又无法确定她究竟是认真思考了,还是出于本能地随口一说。
“那你呢?”他问。
“我啊!”季朵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我最在意的是今天,就是现在这一分一秒。永恒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只要此时此刻。走啦,拜!”
说完她转身从进来时的玻璃门出去了,维今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居然站起来跟她走到了门口,抱着臂站在落地窗前。落地窗外有一条窄窄的走廊,连接着大门口的台阶,季朵背靠着栏杆上半身拼命向后仰,抬手指着上面,轻快地朝他叫着:“所以,我喜欢你的招牌!”
然后她迅速地跑走了。
维今从门内只能看到她的一点点背影,很快就消失了。维今也走出去,站在同样的位置向上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信奉及时行乐啊!他走回屋内,锁上了这扇落地窗的门——不过这个丫头现在能这么生龙活虎,也算福大命大了,想要及时行乐也是可以理解的。
重新沏了一杯茶,维今坐回桌前,戴上寸镜开始修表,用最小号的镊子将一根只有头发丝粗细的微小零件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干净的布上。每每这个时候他的思绪很快就会沉静下来,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屋内只有钟表发出心跳一般的声音,一旦静下心来也根本听不到,维今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如同待在一颗水晶球里,根本感受不到时间在走,但却经常一抬头发现屋外已然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