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帝休息的日子里,定下家训的那名老前辈法外施恩。或许这样说有些冒昧,毕竟两者截然不同。
不过俗话说规矩是死人是活,中餐与晚餐不用守时甚至不回来吃也可以,连门禁都废掉的李家,可见现任家主活得是何等肆意。
李纪生舔舔唇,无意瞥到小姑娘微僵的脸。他看看餐盘里预备着的方巾,想想还是放弃了马后炮的举动。
这人也能随主,对着一副硬汉表情的软妹,他故意慢慢咀嚼,延长时间。李纪生觉得这次回国挺好,至少在他进行搭讪的时候,没有任何扭头的冲动。看着对方透红的脸,他想自己合该为女孩儿逗乐的。
真奇怪。这片生他却不养他的故土,是特别的吗?恋恋不舍地结束话题,他转身上楼。嘛说是话题,其实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喋喋不休而已。
林宏远的约见被他再一次用理由搪塞,反正能拖多久拖多久。那个人。。。少年轻笑,不予置评。
二楼左拐第三个房间
为什么不直接开门进去?李纪生站在门口这样想。
他最终伸出了手,指尖触碰到冰冰凉的金属把手。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冰凉的触感一路势如破竹地传到神经末梢,心脏剧跳,手指不受控制痉挛。那不是能被外界刺激出的变化,而是源于他自身的反应。
李纪生死抓着门手,却控制力道不让情绪外露。他面靠门而站,蠢蠢欲动地想要闯进去破坏什么。
李觉年。。。李觉年。。。李觉年。。。李觉年。。。李觉年。。。
我的。。。
少年头抵着门,门手依然被抓得死紧,空出的左手却抽搐地探过去。
手指叩出异常的声音,他低低地呼唤,“父亲”
这个人似乎永远都在工作,大大方方地扫了眼书桌,李纪生一撇嘴,手中木椅的一脚戳到地上。
他单手撑住椅子,瘦削高挑的身形微微顿住,如同一张两头未束龙筋的弓,不驯又刚直。而那条右臂长且直,衬衫从手腕一路斜向上扼到腋下,勒出硬质笔直的线条。他左移一步,跨开长腿绕过椅子,身体缓慢旋转的角度,是派对狂欢前钟摆移动的最后一格,好像下一刻就要闯进舞池冲锋陷阵。
男人偏头看他,金属钢制的笔头离开了纸面。李纪生坐到椅子上,那椅子不甘不愿,是被人强行掳来。只见他带着椅子,向前蹭蹭蠕动两步,嘴上挂着孩子气的笑。两条手臂也要惹人注意似的,长长缠上了桌子。
李觉年见远近几叠文件都快要被他碰到,只觉那俩手儿会变成爬山虎,就像对待儿时的记忆那般,将这满桌的文件一眼覆盖,仅留下纸碎字灭的空白时光。
如妖花容似魔月貌,男人脸色欺霜压雪,黑漆漆的一双眼望过来,花瓣儿似的嘴唇轻薄开启,“出去。”
李纪生屏息,因那两只无情的眼眸。
挣扎着在最近一份文件面上轻挠两下,便乖觉地收回手,两臂交叠贴在胸前,稚子一般撑在桌边。他说,“我不要。”
男人闻言脸上没什么变化,他本就不是喜怒于色的人物,生气不生气高兴不高兴,都别想从那张花月之容上见到。
那时李家人拿他当怪人看,外头也当他稀罕玩意儿看着眼里舒服漂亮,如今多年过去,这从娘胎带来的怪模样是愈发深到骨子里,而这分漂亮却一日日被岁月镂上锋利,单看一眼都必须承受痛苦。
李纪生觉得他就像块石头,不通人情又不解风情。偏偏老天极其眷顾他,把这块石头捏得漂亮又体面。不过这挺好,要是像那孙猴儿开了灵窍通了智慧,嬉笑怒骂全猖狂露在脸上,届时就不是携众妖与天庭对抗,而是拉这整个人世下水,用那张得天独厚迷惑人心的脸,将世人扯进他一人的喜怒哀乐里。
两只膝盖齐齐撞向了大书桌,膝盖骨感受到的铜墙铁壁,制约进攻路线,令人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前进。李纪生手长脚长身量颇高,现在却自囚于书桌一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无聊按着毛毛的网球把玩,偶尔抬头瞥一眼左手边的人,又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李觉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也不在意,他将眼一低,偶尔拾笔圈出纸上的漏洞,是完完全全没将其它的放在眼里。
李纪生注意到他会把看过的文件放在左边,其中又分出改过的和没改过的两份。
之前文件全拥在书桌一边,看着就觉负重。现在看上去可爱多了,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挺像被小孩儿摆弄的卡片,自有它一番道理。
落笔微顿,差不多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李觉年抬眼去看门口,眼角一片白色进驻,下意识看去,却对上一双野兽的眼睛。那未被驯化的目光野得明目张胆,浅色的虹膜包裹住深黑的瞳仁,纵使不愿也一眼便看尽眼底,是濡慕是讨好是强烈渴望亲近,一如稚子真诚。
而这些情绪并没久现于人前,李纪生撑住桌子,一下站起来。椅子发出的声音很轻,他像来时风风火火,穿过书房,连同那些情绪一起打包带走。
对他突然的离开,李觉年反应不大,倒是留下的黄色小球与椅子叫人多看一眼。
手头一份文件被摆弄到左边,男人想待会儿要让李婶把椅子和球带出去。只是重新打开门的人,似乎又令一种结果落空。
少年白衣黑裤,左手托着盘,上面是一只茶壶和一杯茶盏,而右手握着玻璃杯,里面是一份小巧的提拉米苏蛋糕。
他紧紧抓住这两样东西,仿佛那是童话里必不可少的闯关道具。是要营救公主,还是打倒恶龙,现在都由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