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姑姑给她穿上一双几乎全新的鞋子,头发利落地编成两条辫子,身上穿了一条中规中矩的裙子,腰上还系着丝带。姑父开车把她们送到山下,然后大家一起去车站搭乘去布里斯班的火车。大雨仍旧不停歇,空气中十分闷热。薇薇安用手指在雾气弥漫的窗户上写写画画。
车站旅馆前面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但他们很容易就在约定的地点找到凯蒂&iddot;埃利斯小姐了,她就站在售票窗口旁边的大钟下面。
薇薇安从没想过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多人。人类无处不在,他们的面貌又各不相同,大家来去匆匆,就像裹着烂木头的潮湿污泥里的工蚁一样。黑色的大伞,巨大的木头集装箱,还有长着深棕色大眼睛、鼻孔翘起的马儿。
对面的女人咳嗽了一声,薇薇安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在对自己说话。她回想她的说话内容,但脑子里全是马儿和雨伞,还有湿地里的蚂蚁,行色匆匆的人群,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女人问她是不是薇薇安。
她点点头。
&ldo;注意你的行为举止。&rdo;埃达姑姑替她理好衣领,责备道,&ldo;这也是你父亲和母亲希望的,回答问题的时候你应该说&lso;是的,小姐&rso;。&rdo;
&ldo;要是答案是否定的话,就说&lso;不是的,小姐&rso;。&rdo;女人轻声玩笑道。薇薇安看了看面前这两张充满期待的脸庞,埃达姑姑眉头紧锁,她已经不耐烦了。
&ldo;是的,小姐。&rdo;薇薇安说道。
&ldo;今天早上过得好吗?&rdo;
顺从不是她的天性,薇薇安听到她的问题就想大声喊出自己的心声‐‐她一点儿都不好,她不想离开这里,这不公平,他们不能强迫自己……但这显然不是时候。薇薇安意识到,还是说出他们想听的话比较省事。再说,自己说了也无济于事,对吗?言语真是笨拙,她想不出一个词语,可以描述内心的无底深渊。听见父亲走进客厅的脚步声,闻见母亲常用的香水味,哪怕是看见她曾经心不甘情不愿地和皮蓬分享的东西时,薇薇安的内心都在发疼……
&ldo;是的,小姐。&rdo;薇薇安说道。面前的这个红头发女人穿着一条干净的长裙子,看上去很活泼。
埃达姑姑把薇薇安的行李箱交给脚夫,摸摸外甥女的头,叮嘱她路上小心。凯蒂&iddot;埃利斯小姐仔细看了看车票,不知道面试时穿那条裙子究竟合不合适。火车一声长啸,即将启程。一个梳着辫子,穿着不合脚鞋子的小女孩爬上铁梯。站台上烟雾弥漫,人们挥手朝车上的乘客呼喊道别,一只流浪狗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没人注意到,那个小女孩跨过昏暗台阶的身影。埃达姑姑也没注意到,人们本来以为她会将这个可怜的孤儿抚养长大。薇薇安&iddot;隆美尔生命中的光芒和活力都封存起来,消失在内心深处。世界依旧繁忙,没人看见她心里的动向。
231941年3月,伦敦
薇薇安埋头走路,不料却撞上了一个人。她走路的速度向来很快,所以伦敦三月份灰暗冰冷的一天,两个人就在富勒姆街和悉尼街的拐角处撞到了一起。&ldo;抱歉,先生。&rdo;薇薇安心中的惊吓变成了懊恼。&ldo;我没看见你。&rdo;男人脸上一副晕乎乎的表情,薇薇安以为自己吓着他了,于是赶紧解释道:&ldo;我走得太快了,我一直都这样。&rdo;小时候,薇薇安欢呼着在灌木丛中穿梭奔跑的时候,父亲常说,她走路都带着风。薇薇安摇摇头,甩开儿时的回忆。
&ldo;是我的错。&rdo;男人挥挥手,&ldo;我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有时候甚至像个隐形人,你不知道,这是件多麻烦的事情。&rdo;
他的反应出乎薇薇安的意料,她心中有小小的惊喜,忍不住想笑。男人靠过来仔细打量薇薇安的模样,黑色的眼睛微微眯着。&ldo;我们见过面的。&rdo;
&ldo;你搞错了。&rdo;薇薇安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ldo;我们没见过。&rdo;
&ldo;见过的,我确定。&rdo;
&ldo;你认错人了。&rdo;她点点头,想结束这场谈话,&ldo;祝你好运。&rdo;说完,薇薇安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她快要走到凯尔街的时候,男人忽然在她身后喊道:&ldo;还记得肯辛顿的妇女志愿服务社食堂吗?你看了我的照片,还跟我介绍你朋友的医院。&rdo;
薇薇安停下脚步。
&ldo;那家收留孤儿的医院,你还记得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