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溜子以为任由枫是点背,碰上的刚好都没有软心肠,后来就只有毛溜子一人讨饭俩人分了。
越向北走越冷,是冬天了。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任由枫已经和毛溜子走散俩个多月,任由枫卷入风暴后昏迷,醒来在瑞荫城的冬济所里。
身上换了干净的厚衣服,躺在盖着被子的床上,通铺长长的有十多个位置,八九个男人远远近近围着炉火说着话,见他醒了,一大伙子全围了上来,叽里呱啦地问着什么。
任由枫被吓了一跳,顿时觉得空气呛人,一口气没吸上来猛咳一通。
一个娃娃脸身材细长的小男孩端一碗烫糊糊,向围着的一圈人说了些什么,他们才离远一些。
任由枫先当了几天聋哑人,几天后才反应过来这里人说话是和亓京差不厘的,只是这声调抑扬不同以致不好辨别出来。
摸清这里的语言对任由枫不是难事。
任由枫还是小公子的时候极爱瞧外来戏班新奇杂耍和小玩意儿的热闹。来往各地路过亓京的戏班子不少,隔段时日就有,任由枫每个都去看,不单要看,还想缠着人学。
为了讨工匠老师傅和最会踩细桩子空翻跳舞的美人姐姐欢心,学会他们说的话是最不在话下的。
任由枫琢磨清楚了规律,很快能和一屋子人说话,打成一片之后渐渐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他来到了一个从未在彧国文章地图中出现过的国家,名叫叵耶国。
瑞荫城是叵耶国都城,王城脚下,福恩厚泽,到冬季寒流来临的时候,冬济所就开放,接纳贫苦或遭变故烧不起炭火缺少没有足够存粮来过冬的男女老少。
男人和女人小孩分开围成一个圈的屋子里,屋子小墙壁厚,屋内烧一炉火就把严冬隔绝在外了。炭火和食物由小官固定地送来,甚至还每人有一套棉服被褥。
一到天晴的时候,有小吏们被安排去疏通水道清理街面,冬济所一帮百来人除了下不了地的老人和病人就都浩浩荡荡跟去帮忙,小吏们乐呵呵的边指挥边出力气,往往很快就能完工,然后回家喝口热汤。
任由枫感觉自己在冬济所的日子像忽然跳进暖炉里,被热烘烘的善意包围了,像时来运转,到了人间天堂一样的。
他某天兴起,在一起帮忙铲街道积雪时,推铲子窜到第一天醒来时见的娃娃脸男孩跟前诉说开心,男孩讶异地看他,想着已经混熟了便也不客气:
“该不是房子太小一屋子臭男人味把你熏糊涂了吧?且不说这环境条件局促得很,吃宣巍公主的软饭才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自己受生活所累,过冬还要靠公主私库养着,消磨朱雀神几世攒的灵气,若不是我家乡今年糟了天灾,眼看成熟的爪芽青果一夜山崩全给埋了,残存的部分也换不到支持过冬的银钱……”
男孩开始还是在回答他,可说着说着声音低落下去,变成了自顾自的念叨,手上力气使不完似的提铲子往极雪刺去,腿一蹬推远了。
任由枫见他不搭理也不在意,兀自笑笑接着干活。
冬济所接济的都是穷人,但都和任由枫印象中的穷人很不一样,他们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洋溢着希望的活力,仿佛一无所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随时就有要发奋图强东山再起的势头。
任由枫从健谈的同屋那里了解到,叵耶国泰民安,只要肯干肯学,人人都能靠自己吃饱穿暖,孤儿有学堂收留,孤寡老人有人定期慰问,连懒汉赌徒也有安排去处——欠了钱到一定限额实在还不上就拿自己抵了当对方的劳力,或者申诉到朝廷帮还了债,欠钱的就去给朝廷搬砖。
瑞荫城包括郊外据说有七八十万人口,到冬济所的几百人没有生来就穷困的,大都是全家都遭了天灾人祸,走投无路的。
任由枫曾经知到的穷人,地下赌场里的,街头巷尾乱窜的,青楼勾栏招手的,群占着荒岭破庙的,眼睛里是被阴霾糊严实了一样,一点瞧不见经营生活的热情,却生一群群没人管的小孩,偶尔眼泛绿光盯着人钱袋子瞧,一点正经营生不见他们搞。
任由枫曾潜意识轻视他们灵魂堕落鼠目寸光,现在却觉得,如果彧朝国策如叵耶,很多人不必代代天生当个烂人。
任由枫想起彧国太后也开了几个善堂,逢年过节不时布施,是为祈福,来领粥的除了流民,却多是农户,当时还诧异,饥荒不是年年有的,怎么年年农户要排长队领布施。
宣巍公主想来很受爱戴,这个国家的皇帝也该是难得的仁君,要是在彧国,开善堂救济穷人都得请过皇帝准允以皇恩的形式开设才行,不然就有僭越皇权收拢民心的嫌疑,除了当太后少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大部分人还是不太在意陌生的穷人的死活的,灾祸没大到干系所有人生计或享乐的时候,往往只被当成谈资罢了。
任由枫反思以前当右相小公子的自己,除了刚巧遇到了几个招人怜惜的会顺手帮一把赏些小钱或给份差事,其余民生疾苦一概没怎么关心过,只觉得他们本来就是这么个样。
明知冬日没有避寒的房屋和衣物会冻死,为什么天没冷的时候不攒些家底呢?任由枫当年想的轻描淡写,现在却察觉出自己的可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