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沉吟片刻,想到自己日理万机,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久别重逢,小姑娘连他都有些抗拒,整日面对府上这些陌生的面孔,怎能欢欣熟络得起来。谢昶道:“我知道了。”晚膳摆在青山堂,这也是时隔多年,兄妹二人头一回同桌而食。两厢沉默,偶尔一两声餐盘碰撞的声响。谢昶这些年独来独往,膳桌上从未有过旁人,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也是自幼养成。他望了一眼身边的人,小姑娘默默垂着头,守着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永远只拘谨地夹那两道菜,离得远的叫花鸡和粉蒸肉是她少时最爱,每每都要大快朵颐才好,如今竟是眼皮子都未抬一下。谢昶搁下手中的玉箸,“近日恢复得如何?伤口可还疼?”阿朝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声吓得一噎,呛得咳嗽两下,一张小脸霎时涨得通红。面前递来一杯茶,男人修长的指节冷白如玉,筋骨分明。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慢慢抿了一口,这才轻声说道:“已经好多了。”谢昶静静看着她,“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生分。”“嗯。”阿朝握住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心里积压着太多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偷偷瞧他一眼,细声问道:“与我一起来的春娘……她们现在何处?”谢昶目露寒意,声音极淡:“她是你身份的主要证人,如今在大理寺狱中,自有律法来处置。你放心,日后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大晏律法,诱拐良民者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这种板子一般讲究技巧,一百杖不足以致命。但春娘必死无疑。伤害过她的人,谢昶自然不会让他们死得太容易。阿朝对春娘并无过多的感情,梁王府那日的遭遇至今都是她无法摆脱的噩梦。细想来,春娘是那样仔细的人,连梁王好美人盂都能打听清楚,难道会不知那梁王世子性情暴戾、好鞭笞助兴?入府那日,犹记得春娘在耳边细细叮嘱,“万莫忤逆主子的意愿”、“忍得一时”云云,如今想来,恐怕是早知隐情,只是为稳住她的病情有意哄瞒罢了。如若不是哥哥及时赶到,她恐怕早已经……她长长吁了口气,直待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复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神情:“那……崖香姐姐呢?”谢昶反应了一下,这才想起地牢还关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还声称与阿朝“情同姐妹”。他扯了下嘴角,语调微沉:“那二人知晓你从前的身份,不宜再留。”阿朝心口一跳,手中的玉箸不由得捏紧,“你要如何处置她们?”也许是他周身气势太过摄人,也许是藏在心底的自卑,阿朝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后背如绷紧的弦,以至于连与他说句话,都要平复许久心内的紧张。谢昶看着她苍白消瘦的面容,并未直言,只淡声道:“府上的下人都是层层挑选上来的,怎么,是她们伺候得不好吗?”话音落地,满屋子的下人噤若寒蝉。“并非。”阿朝忙摇头。“那是什么?”说起这个,阿朝有些无地自容:“那二位姐姐照顾我多年,她们也是身不由己,崖香姐姐……一直待我极好。”“阿朝,”谢昶看着她,“你想说什么?”他的嗓音其实与从前并未太大改变,一如既往的沉,却又比从前多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阿朝喉咙咽了咽,“我……”谢昶沉吟良久,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想求我饶过她们?”“我只是觉得……不至于要她们的性命。”阿朝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可以吗?”可以吗?谢昶默了片刻,他竟不知多年未见,那个娇纵宠惯的小丫头竟变得如此卑怯顺从,唯唯诺诺。脑海中忽然想起方才江叔的话——姑娘终日沉默郁郁寡欢。若能有个熟识的陪着解闷说说话,兴许能帮她早日从过去的阴影中解脱。仔细回想一下,那个叫崖香的丫鬟倒的确有几分忠心,万事也是顾全着她的,留着倒也无妨。至于那个叫银帘的,胆小怯懦,嘴巴又不严实,在他面前口口声声知无不言,来日旁人的刀架在脖子上,只怕也是言无不尽。气氛沉默得有些僵硬。阿朝攥着手指,不知过去了多久,身边那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忽然漫不经心地响起,“从前是怎么求我的?”阿朝正局促不安着,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抬眼怔怔地看向他。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的,有细碎的灯星在杏眸中跳动,略显苍白的皮肤也在烛火的氤氲下透出几分莹润的光彩,颇有几分从前娇憨可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