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灯火荧荧,踏进去便是另一个温暖如春的世界。哥哥这般冷清的人,竟然也会烧暖炉子。阿朝卸下雪白的外氅,从瑞春手里接过食盒,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谢昶抬起头,一抹袅袅亭亭的身影款款步入眼帘。秀颈雪肤,云鬓花颜,一身轻盈的碧色衣裙,玉带环住纤细腰身,裙摆的暗绣在微黄的烛火下灼灼流光。脑海中忽然掠过街头调笑的那几句话——“这位谢家小姐来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王侯贵胄!”谢昶按了按眉心,眸光偏深了些许。◎“愣着作甚,过来。”◎他闭了闭眼睛,待人走近,再睁开时眼底已然恢复了一片清明。“寻我何事?”这话不冷不热的,饶是阿朝早做准备,心内也不由得紧张,想到那日他压抑着怒火离开时的模样,她愈发垂了头。“我听底下人说你回府,便做了些点心给你送来。”谢昶见她离得丈远,轻皱了下眉头:“愣着作甚,过来。”阿朝便提着食盒,低眉敛目地上前。其实有些不敢的,从前玉姑便常训诫,往后即便再受贵人宠爱,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书房一类暗藏机密的重地轻易不要踏足,更不得问长问短、东张西望。寻常官宦人家尚且如此,遑论当朝首辅的书房。行到近前,少女身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地散入鼻端,谢昶仿佛是此刻才意识到,当初那个圆圆嫩嫩的小团子长大了,从全书院的少年都爱逗弄的小丫头,长成了千娇百媚、人人觊觎的少女模样。她明明府门都未出,但竟然所有人都已经有所期待。清甜的糕点香气将他的思绪拉回。谢昶的眸光转向瓷碟内齐整摆放的几样精致小点,桔红糕,马蹄酥,松仁鹅油卷,还有几样叫不出名的,想不到竟然都出自那个经常满嘴糖渣的粗笨小丫头之手。谢昶想起幼时有一次吃糖葫芦,小丫头咬得满嘴都是红亮的糖浆,照镜时还被自己的模样吓哭。如今竟也会做点心给他吃了。思及此,男人唇边难得浮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阿朝眸光微闪,扫见这一幕时愣了下,哥哥方才是……笑了?她又偷偷觑他一眼,好像并没有。阿朝迟疑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可要……尝尝我的手艺?”她的厨艺虽远远谈不上精通,但好歹师从扬州最好的面点师傅,比起寻常人还是略胜一筹的。“这味八珍糕内加了白术、芡实和山药,最是温补养胃,昨日我已试过了,还算清甜可口。”谢昶淡淡“嗯”了一声,便依着她,伸手取过一块八珍糕,在口中慢慢咀嚼。的确绵密软糯,不算太甜,却有余甘。阿朝战战兢兢地等着他评价,最后等来不咸不淡的二字:“尚可。”“……”尚可就尚可吧,也算尽了自己的心意。光着一碟八珍糕就要寻来八样食材,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做成的。谢昶用完一块,继续旁若无人看自己的书。阿朝嗓子有些痒,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谢昶抬眸见她杵在这不说话,不禁挑眉:“还有事?”“我来……”阿朝咽了咽喉咙,心内酝酿了许久,才道,“是想同你解释一下那晚的事情,其实我并非不爱吃叫花鸡和粉蒸肉,也并非故意同你置气,只是一时心急饮食无度……”谢昶面容格外的平静,淡淡道:“还有么?”阿朝想到那晚的桂花糖糕,想到院中的杏子树,心中那种温暖而充盈的感觉驱散了来时的局促,她忍不住弯了弯唇。“桂花糖糕很好吃,手腕也不疼了,谢谢……哥哥。”谢昶身形似乎僵硬了一下。烛火下的姑娘被笼上一层柔和的光影,甜净软糯的嗓音悄然拨动着心弦,那双杏眸显得格外清澈明亮,直直照进了心底最为晦暗无光的角落。谢昶黑眸微敛,错开了少女灼灼的目光。“你不问问,我这几日在做什么?”他突然这样说,阿朝有些怔愣。谢昶移开书案上的镇尺,将那两张判状递给她,“看看。”阿朝好奇地接过来,直到看到判书第一行时,双手便忍不住开始发抖,紧握的指尖几乎捏皱了纸张的肌理。两份判状。一份是梁王世子殷重玉的判决书,卖官鬻爵、侵占民舍、贪墨等数罪并罚,褫夺世子封号,判杖责一百,流放北疆,永世不得回京。皇帝还是留了三分仁慈的,不忍他那位皇叔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还是留了一条性命。不过谢昶去看过殷重玉的伤,一百杖加上先前凌砚的那一刀,只怕人还未到北疆就先去见阎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