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微微一惊:“进宫?”谢昶颔首道:“陛下赐了赏,自然要入宫谢赏,先前因你尚在病中,所以才推迟至今。趁我今日休沐,亲自带你进宫面圣。”阿朝听到“面圣”二字,心内就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清白人家收养的小姐,圣驾在前万一漏了陷,岂不是要连累哥哥?谢昶见她又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禁抿唇:“有我在,不必害怕,先去换衣裳。”阿朝点点头,抬眸望向男人深沉邃静的目光,方才还愁云密布的眉眼很快舒展开来。是啊,如今她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了。既是入宫见驾,瑞春便为她好生打点了一番。浅杏立领衫打底,海棠如意纹的半臂短衫搭银红色的织金马面,再配上精致的妆容,瞧着端庄得体又不失颜色。“哥哥,这身如何?”谢昶坐在正堂喝茶,眼前倏忽撞入一抹亮色。他眉心轻蹙了下,唇线绷直,只评价两字:“艳了。”阿朝只好回去换下,又挑了一身松绿绣铃兰花的袄裙,谢昶这才勉强满意。紫禁城朱墙黄瓦,气势恢宏,重重朱门透出庄严肃穆的王者威压。阿朝一路紧跟谢昶身后,不敢东观西望。也正是如此才发现,哥哥竟已经这般颀长挺拔、气势卓然,她的个子在女子中已不算低,但竟然只到哥哥的肩。日色光影里,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部笼罩。入了月华门,便离养心殿不远了。谢昶捏了捏小丫头泛白的手掌,“方才马车内教你的那些足够应付了,陛下素来仁厚,不会为难你的。”阿朝心神稍定,下意识握紧那两根手指,似乎能以此缓解内心的紧张。谢昶怔了下,便也没有松开,任由那绵软柔嫩的掌心包裹住自己的指尖。直到养心殿外通传,才又反手握了握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别怕。”好在琼园教过面见贵人时的礼节,方才梳妆时,佟嬷嬷与瑞春也提点过她面圣的规矩。阿朝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对于晏明帝的关切询问也一一作答,到底不曾失了礼数。皇帝端坐上首,一身明黄团龙圆领常服端的是神采英毅,虽比之常人更要威严沉稳,但说话时和颜悦色的模样还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阿朝的紧张。听闻这姑娘为济宁一户书香门第收养,晏明帝又瞧她言行举止很是柔顺守礼,心中自是满意。不禁想到一桩,笑道:“朕有两位公主同你一般年纪,如今与几个小姑娘在含清斋读书习字,说是读书,不过姑娘家玩闹罢了。太后年岁大了,好热闹,宫里多几个小姑娘也教她心情畅快一些。你既是谢爱卿的妹妹,现如今府上又无掌事的主母教导管束,不妨进宫来消磨消磨时间,你意下如何?”阿朝心下一惊,原以为皇帝不过是闲话几句家常便罢,没想到竟有意让她进宫陪读,她双手叠在身前,掌心已然紧张得出了汗。皇帝金口玉言,既是命令,也是恩典。一旁谢昶面色沉凝几分,到底不能当场驳了皇帝的面子,心下思忖片刻,出言解围道:“舍妹旧伤未愈,又从未学过宫中礼仪,不若待来年开春再议,如此一来,臣也好趁这段时日多加教导,以免来日入宫闹了笑话。”皇帝倒是欣然答应:“就依爱卿所言。”这主意虽是崇宁公主出的,皇帝仔细想想倒觉得可行。谢家家学渊源,南浔书院当年也是名闻遐迩,出过不少阁老进士,谢昶更是天纵奇才,如今这首辅之位当得也是名副其实。有他的妹妹在,也能带动起含清斋的学习氛围。何况谢昶苦寻多年才找回这个妹妹,总要多留在身边两年,连他自己都未曾议亲,这个还未及笄的妹妹自然不会太早谈婚论嫁,此时进宫正合适。三言两语,安排得明明白白。阿朝欲哭无泪,好不容易脱离琼园的掌控,原以为往后不必再碰琴棋书画,没想到出了狼窝又入虎口。这番想到当年的南浔书院,皇帝不由得轻叹一声:“当年南浔一案致使无数江南名士蒙冤而死,朕亦甚感可惜,翻案正名远远不够,朕也有意重建南浔书院,只望早日重现书院旧日辉煌。”阿朝乍听此言,眸中闪过一丝怔忡,心里像有个地方塌陷下去。她下意识捏紧了指尖。南浔书院、蒙冤而死……这些字眼不断在脑海中碰撞交叠,几乎要吞噬她的呼吸。哥哥没有同她说过,她也不曾主动问过,但谢府上下从未有人提过爹和娘,可见哥哥这些年都是一个人,那么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