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春很快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小丫头饿得狠了,夹起来便往嘴里塞,结果烫得满冒烟,吞亦不得,吐亦不得,好不容易囫囵两口才咽了下去,又烫得直吸气。她烫了嘴,谢昶也跟着烫。男人搁下银箸,无奈地盯着她:“狼吞虎咽像什么话?”崖香忙端了温茶上来,阿朝过口才舒服了些,又缓和了好一会才道:“下次不会了,哥哥吃饺子吧。”外人面前用膳她还是很注重文雅的,但哥哥又不是外人。小时候她的饭还是哥哥喂的呢,爹爹笑话她小嘴跟漏斗似的,时常吐得哥哥满身汤水,哥哥还不是一边嫌弃,一边宠着她。阿朝忽然想起什么来,又问道:“哥哥当真问过御医,我应当忌口的食材竟有那许多?大补之物也就罢了,为何鱼虾、干果一类也要少食?”她近日功课辛苦,天又冷,手边若无榛仁、核桃这些零嘴,总觉得不得劲儿。谢昶脸色微僵,偏头掩盖眼底不明的情绪:“你身子弱,食疗上自然要遵医嘱,上次鹿血酒的教训还没吃够吗?”阿朝想了想,“可御医并未替我把过脉,如何知道我身子虚在何处?倒是先前那名医女替我瞧的多些,不如改日请她到府上,我再仔细问清楚?”小丫头还不依不饶,谢昶无奈看向她:“民间的医女难道比得上宫中的御医?”阿朝咬了口饺子,乖软地低下头:“知道啦,我都听哥哥的便是。”谢昶面色也不大自然,毕竟是存了私心的。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如何隐忍也受不了当日鹿血酒的刺激。连他都难以自控,小丫头自己只会胀得更难受,只能委屈她饮食上多些禁忌。来日,再想法子弥补吧。兄妹俩用过团圆膳,到祠堂祭拜谢敬安夫妇,小丫头跪在蒲团上抽抽噎噎说了好些话,谢昶在一旁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龛前的牌位,谢昶不禁想问养母一句——看到他兄妹二人如今的境况,可有后悔当日请那江湖术士做法?当年湖州大乱,那名方士早已不知所踪,后来谢昶暗中接触过不少有名的方士,他们对共感之术竟然闻所未闻,可见三教九流中也有卧虎藏龙之辈,擅共感之术者短时间内未必能够寻到。他与阿朝之间,难道终身要为此秘术所累?谢昶暗自吁口气,回过神来,见她终于起身,问道:“想放天灯吗?”冬至日有放天灯许愿的习俗,阿朝小时候每年都要放,没想到哥哥还准备了这个,她欢喜地点点头。庭院里还飘着雪,江叔取了天灯过来。谢昶替她将蜡烛点燃,天灯在手中慢慢地鼓起,细碎的雪粒在天灯幽黄的光影里飞舞。他眼里跳动着烛火,忽然叹道:“破庙那一晚,你就说想放天灯,想告诉爹娘我们好好的,还记得么?”阿朝怔怔地看向他,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破庙那一晚。她曾梦到过很多次破庙,她和哥哥躲在草垛里,亲眼见到过淮王大军杀人的场景,那时候血都淹到她脚面了,哥哥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哭出声。哪怕后来失去记忆,那晚鲜血淋漓的场面也一直是她拂不去的梦魇。她想放天灯告诉爹娘,他们好好的,没有被坏人发现,哥哥将她保护得很好。可在那种朝不保夕的境况里,哪里能买到天灯?那晚哥哥蹲在她面前,柔声对她说:“等我们安全了,哥哥就带阿朝放天灯,好不好?”可这话说完的次日,他们就在街头走散了,这一走散,就是整整八年。阿朝有那么一刻真的觉得,哥哥好像无所不能。他记得所有给过她的承诺,也懂她所有的遗憾和希冀,哪怕时隔八年,也会将从前所有未竟之事一一补过。谢昶将天灯递到她面前:“许愿吧。”眼眶涩涩的,恍惚有一层湿意划过,阿朝忍着落泪的冲动,双手合十,轻易柔软的嗓音散落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一愿爹娘安息,二愿万事胜意,三愿阿朝与哥哥……年年皆欢愉,岁岁常相伴。”天灯在漫天雪沫中缓慢上行,摇红灯影里映出少女清丽莹澈的面庞,风雪天浓云密布,万里无星,而她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琥珀一般,仿佛所有被浓云遮住的星星都倒映在她的眼底。谢昶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弯起:“不是说,念出来就不灵了吗?”小时候问她许的什么愿,小丫头都藏着掖着不肯说的。“有什么不能说的?”阿朝抿抿唇,看向身侧男人英俊冷毅的面容,“哥哥是当朝首辅,我若想要什么,何须求神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