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怀着微妙的歉意,相处起来反而出奇地融洽,江声如愿以偿地把人带回了教室,陈里予也暂时放下了心底里那点儿“无以为报”的亏欠感。
从背阴的偏僻教室走出来,穿过操场的时候反倒不那么冷,像是从高处不胜寒的月上回到人间——陈里予看着墨色夜空里那轮明晃晃的月亮,冰冷的手蜷在衣袖里,又莫名其妙地想,还是冷的,幸好这个人不是他男朋友,否则这么直男、外套宁愿随手拎着挂在肩上也不给他,多少还是笨了点儿。
教学楼安安静静,倒是省了没话找话的尴尬。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习刚刚过半,两个人从后门溜进去,才坐到位置上便看见了窗口巡逻的班主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这个角落。
“没事儿,我出去一下,”江声抬起手,似乎习惯性地想拍拍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在半空顿了顿,中途易辙去抓自己的头发,一边轻声道,“解释一下就行了。”
初来乍到,情况特殊,逃晚自习被撞见对陈里予来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然而他看着江声离开的背影,还是愣了一下,冰凉的手心不知为何隐隐地热起来,惶惑茫然之下,被人垫了一层密密匝匝的心安。
“江声,”班主任老刘看见他出来,反倒松了口气,把人拉到一旁的连廊上,才压低声音开口道,“之前上哪儿去了?”
江声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旧综合楼的画室……我告诉他在哪儿的,看他心情不太好,就想……”
老刘向来不是不懂变通的那一类老师,出了名的菩萨嘴豆腐心,闻言也不恼,默默听他说完了原委,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对,确实不该放这孩子独处——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高三了,也不能老这么耽误学习。江声啊,要是嫌顾不过来,就多找几个同学轮流陪陪他,怎么样?”
合情合理,就是听着有点儿别扭。江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袋一热,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没事儿,不麻烦其他同学,我看着他就行,同桌一块儿吃饭上课的,也不影响。”
热情得过了头,有些突兀——所幸老刘不懂年轻人那些说来便来的新鲜情愫,也不往那一茬上面想,点点头:“行了,就知道你小子靠谱,回去自习吧,看着点儿班里纪律。
江声也跟着咧嘴,抬手跟他比了个ok,在老刘带着笑意的那声“没大没小”里目送他回了办公室,才慢慢放下手,松了口气。
转瞬即逝的酸意来得莫名其妙,说不清道不明——他也不知道从哪一秒起,自己居然对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人有了独占欲,私念纯粹又直白,不想对方被别的什么人“轮流看着”。
只能怪他同桌太好看了……江声摇摇头,用一连四五个无关痛痒的借口搪塞过去,转身回了教室。
走进后门的那一刻,看见白炽灯下陈里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才确认了什么似的,伸手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向对方走去。
这个少年像一个过分美好的梦,随时都会破碎消失一般,然而梦里的幻象眼见为实,看见了听见了,又让人心生满足——梦也是他一个人的。
陈里予察觉到他的视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白炽灯下纸影似的梦被点活了,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漫长的后半生。
晚自习倒是相安无事,江声毕竟是个普通的高三学生,肩上还压着父母沉甸甸的期望和同样沉甸甸的七八张试卷,得在剩下半个晚自习里写完。
他的同桌问他借了张白纸,端坐在一旁低头画画,白纸黑铅笔,张牙舞爪的一只猫,毛发长而蓬松,像团拖把头。
他偶尔会瞥见江声的手——手腕,上面有圈略微氧化的细红绳,坠着只小小的木玉貔貅。天禄辟邪,家里大人明晃晃的祝福。
小貔貅随着对方写字的动作晃晃悠悠,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却不知为何叩进他心里,敲出清凌凌的回响来。
很像听着某种舒缓的轻音乐落笔,笔触也变得轻快平和——于是那只起先有些奓毛的拖把头也温顺起来,变成一团柔软的拖把头。
无声的背景音随着下课铃响起戛然而止,江声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凑过来看一眼他的拖把头,轻声道:“这是猫吗,真可爱。”
陈里予点点头,没说话,也放下了笔。
他没有书包要收拾,也没有要等一起回家的人,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坐在位置上,沉默着等对方说话——他总觉得这个人会说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江声收拾完东西之后停了一下,状似无意地低头问他,等会儿是一个人回去吗。
“是啊,”陈里予淡淡地回答,“也不会有人来接我。”
“那一块儿走吧,我怕……”江声顿了一下,抓抓头发,“怕你自己回去无聊,诶对,你家在哪儿啊?”
天南地北都顺路,他也不敢让陈里予一个人回家——他们学校附近还有一段修路,坑坑洼洼又昏暗,出事了怎么办。
陈里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估量他的意图,听到他略显心虚又着急的解释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把画了猫的白纸和铅笔一起放回了江声桌上,点了点头。
“走吧,请你吃夜宵,还一顿晚饭。”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过年+比赛,很多事堆到一起来不及更新,给等更的朋友们道个歉,之后会尽量稳定在每周三到四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