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里予会乖乖在教室里等他,画画,看他的笔记,或者趴在那里胡思乱想。近来他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每一次思想自顾自地钻牛角尖、快要脱离他控制的时候,只要想想江声,想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体,那些浮于表面不让人纠结的东西,他单线程的思维就能安定下来,停止消极无用的胡思乱想。
唯一不好的是这会让他更加想江声,迫不及待地想拥抱对方,贴进他怀里闻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说得烂俗随便一些,他馋江声的身子,就是馋,满心满眼地馋。
幸好等到江声真的回来的时候,他也能借着“冷,抱抱我”的理由贴上去,克制地抱上一会,不伸手也不冒犯,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取暖,等到一同参加竞赛的另外两个女生回来,说说笑笑的声音从走廊传进他耳朵里,再若无其事地松开,收拾东西,和江声一起回家。
同样的借口用了三天,第四天终于不能再用——周六中午开始放假,下午江声要去竞赛辅导一下午,傍晚时候再去画室找他,响晴天里阳光温暖,他穿了毛衣,也不好意思再睁眼说瞎话,用难得温热的手碰碰江声说他冷。
他就等了一下午,画一幅晴天里波光粼粼的水,天水一色的清透碧蓝,阳光是浓郁的盛金,落在湖边漫野的蒲公英与山樱间。
作画时候他很少想什么,思绪是空白的,弥漫着稀薄浅淡的情绪,多数时候失落沉郁,偶尔也轻快——这一次是轻快的,他会无意识地想到江声,于是山樱间浅淡的粉点上金红,开出漫山遍野的花来。
他很久不画这样明亮鲜活的场景了,时光像是回溯到十几年前,他的七岁以前。那时候他天生浪漫,不愿意反复练习基础的形状和人体,总喜欢自作主张地画些花草风景,或是不切实际的黄昏与星空。他喜欢花,喜欢用拙稚的笔法勾绘最粗糙也最烂漫的红玫瑰、向日葵,五彩斑斓的郁金香。
那时候教他画画的老先生总说他天生浪漫,是自己见过最有灵气的小孩子,有一生的福气,花团锦簇布满阳光的未来。
过去阴郁可怖的十年里,他几乎忘了这些话,也不再画这些花里胡哨的幻想,直到现在遇到江声,他才终于捡起睽违已久的浪漫天分,用远甚于从前的成熟技法去画他偏爱的花、阳光与风景——也终于渐渐从麻木绝望里苏醒过来,开始重新相信他所谓命定的福气,他本该很好的一生。
不算坏事,他已经习惯了。如果最后遇到的人是江声,那过去的种种不幸,他都能接受,都能既往不咎。
放下画笔的时候下午放学铃声恰好响起,周六下午,学生大多已经回家了,铃声也显得空荡荡的,然而对陈里予来说,放学铃响代表江声的竞赛辅导结束,他很快就能见到对方了。
他站起身,克制地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放松眼睛,顺带居高临下地看看操场,等待某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跑过来,像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样,满身阳光地撞进他视线里。
跑到楼下的时候江声像是和他有心灵感应般,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画室窗户的方向,意识到他在看自己,似乎愣了愣,又弯着眼睛笑起来,用力朝他挥挥手,嘴里不知说了什么,他看不清,十有八九是让他别站在窗口,当心些。
陈里予眨了眨眼,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来,听他的话乖乖远离窗户,回到画架前坐下,在心底默默地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数到六十的时候画室门被推开,吱呀一声,他想见的人就来到了他面前。
一分钟能跑上三层楼,再跑到走廊尽头,体测大概是不用发愁了。陈里予看着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默默地想道。
“画完啦?”江声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看他的作品,由衷道,“真好看,这是樱花吗?”
陈里予点点头,难得心情好,主动和他说起画的内容来——春日午后郊外的人工湖,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和樱花,阳光明亮,风和水静,是他记忆里小时候第一个家的模样。
江声静静听着,却不看画,站在他身旁低头看他。
陈里予不那么不高兴的时候,眼底总像盛着光,五官精致又明晰,好看得让人心惊,带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不真实感,偏偏眼里浅淡的愉快是真的,随着话语开阖的嘴唇与微微颤动的眼睫也是真的。抛开身后一切沉重的枷锁不谈,他不过是个沉迷画画、与社会脱离很久的漂亮少年,说话时候偶尔还会带上小孩子般灵动的天真,转瞬而过,又让江声心口一软。
“真的很好看,像梦里的场景一样……”江声默默听他讲完,才转过视线去看那幅画,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道,“对了——”
陈里予正闭目养神,闻言扫他一眼:“嗯?”
“等我一会儿哦!”眼前的大男孩弯下腰,怕惊扰他般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在他疑惑的注视下缓缓伸过去,摸了摸他额前的头发,话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闭上眼睛好不好?”
哄小孩子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陈里予在心底里摇摇头,还是如他所愿闭上眼睛,长而略卷的睫毛垂下来,有些茫然地颤动着。
几秒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什么塑料纸被揉在一起,又杂着布料摩擦的声音。陈里予猜不出来,索性放弃了,闭着眼睛倚回座椅里,揣着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期待继续闭目养神——江声是个挺直来直去的人,很少有这样鬼鬼祟祟的时候,又藏不住高兴,大概不会是什么坏事,十有八九要给他个小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