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听见房门被人叩响,不轻不重的两声,是江母叫他们吃夜宵来了。
是自制的鸡肉菠萝披萨,佐以玉米粒和小番茄,面层蓬松,芝士层厚而焦黄,看起来居然不比店里卖得逊色。
陈里予生平第一次在夜里九点后温暖明亮的家里吃夜宵,还是如此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同他以往饿得睡不着才聊以果腹的白面包迥然不同,便觉得无所适从起来。他分明用得惯刀叉,却还是选择了像江声一样用手拿起来,一口一口咬着吃。
江母给他们一人倒一杯西瓜汁——鲜榨的,还略微冒着凉气——自己却不吃,摆了摆手笑着说她减肥,只替江声他爸切了两块,打算送进书房里犒劳深夜加班的大工程师。
“又减肥啊,这个月第几回了……”江声就咬着披萨小声嘀咕,忍不住笑出声来,被路过的江母冷不丁赏一爆栗,下手不重,却还是煞有介事地“嗷”出声来,觑见陈里予略微弯起的眼角,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江母教师出身,十分了解他们这些大孩子小孩子的心思,教训完儿子关照两句便离开了,留他们两个人在客厅围着茶几吃夜宵——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来,转身对陈里予笑着道:“小陈同学,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用客气的。”
陈里予点点头,嘴里咬着东西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好含混地“嗯”了两声。江声就替他接过话头,说妈你快去吧,别让我爸饿着。
“你也慢点儿吃,”等江母走了,江声又转向他道,“别吃多了对胃不好——吃完早点儿洗漱休息吧,明早还要上学呢。”
陈里予想说“不用你提醒”,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别扭地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吃完了手上的那块披萨。
这种感觉很特别,他明明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却还是从温热可口的食物与充足暖气里浅淡的花果香中尝到了些许归属感,安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就这么短暂放下了满心的心事和戒备,放任懒倦的灵魂在此停留片刻,得以疗伤。
这是家吗,好像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可温暖又恰到好处,让他不愿生出疑虑的念头来。
看得出江声母亲顾及他胃不好,披萨也做得少油少糖,芝士是奶香浓重甜而偏咸的那一类,也并不腻人。
吃完两块陈里予还是饱了,心满意足,叠起纸巾猫似的擦擦嘴,趁着江父江母还在书房没有出来,便走到他江声身后,略微弯下腰来,拥抱一般贴了贴他的后背。
“那我去洗澡了,”他轻声道,“今晚就不学习了好不好——晚安。”
床是软的,比江声那一张软,床单床被不久前才缓过,被暖气烘热了,散发出熟悉又熨帖的洗衣液味道来。陈里予靠在床头,望着不远处月球形状的落地夜灯,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几分钟前江声给他发了晚安,却没有来看他,于是心头期待微妙地缺了一点,吵嚷着要求完满。
他不知道这时候江声在做什么,但大概还没有睡着,从他住的客房望出去,能隐约望见对方房间还亮着的灯。那一隙暖黄的亮光越过夜灯,直直落进他眼底,恰时点燃了他悬而未定的隐约期待。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像梦一样,他短暂看见一条同预期不尽相同的道路,又很快亲手掩盖堵死;就这么云里雾里地搬了家,留在同他心上人距离咫尺的地方,尝到暌违已久的近于家的温暖,近于蜜糖,却也添了一丝畏于砒霜的忌惮。
边说一句“晚安”,他就睡不着似的。
陈里予拿过一个枕头,聊作替代般抱在怀里,埋下脸去嗅闻其中熟悉又好闻的味道,却犹嫌不够,心跳无端漏过一拍,从此变得急促又没了规律。
五分钟后他扔下枕头,翻身下床,向房门走去。
夜色浓重,盛着窗外几枚零散灯光,裹在同样浓郁的安静倾泻入客厅。江声父母的房间已经熄了灯,以防万一,他却还是有意绕了路,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像只趁着夜色轻巧走过高墙的猫。
这是第几次了——陈里予站在江声房门口,看着将将跳到午夜十二点的钟针,默默想着。
然而他心知肚明的,这次深夜不期而至的打扰并未到失眠无奈的地步,不过是寻了个借口,光明正大地来讨抱罢了。
江声还没睡,听见敲门声便来给他开门,看起来并不意外,只是笑着问他:“还睡不着吗?”
陈里予点点头,见他坐在床边便顺势走过去,轻声阐明自己的来意,抱一下。
他的意见征求对象自然答应,伸手环住他的腰,亲昵地拍拍他后背,算作一个近于安抚的拥抱。
只是不尽如人意,至少不符合陈里予的预想。他的小猫轻哼一声,歪了歪头略作思考,选择了矮下身来,借着一站一坐的姿势侧坐在他腿上,抬手来抱他的脖颈。
江声一愣,生怕人坐不稳摔着碰着,下意识伸手搂住他的腰——其实陈里予清瘦也轻,坐在腿上不过是小孩子的重量,并不会带来什么负担,可怀抱珍宝,却还是带给他近于摇摇欲坠的错觉,仿佛捧着世间独此一件的艺术品,贵逾千金。
他直男惯了,并未意识到这个姿势有什么问题,可短暂的惊慌过后,新鲜的肢体体验触及知识盲区,还是让他后知后觉地心跳加速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天性本能鲜活又滚烫,终究教他做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怀中坐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