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墙,与白墙同色的床被和枕头,半透明的纱质窗帘,乳白胶管连接的透明点滴瓶,瓶中是同样澄澈透明的药液,床头有一束盛开的白色玫瑰花。
唯一不同的是,躺在那张白床中央的人不再是儿时染病的他,而是一个纤细的、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他静静躺在那里,鸦羽般墨黑的睫毛安然垂敛,黑发黑睫,显得皮肤更白,几乎与惨白的枕头融为一体。
床头的信息表上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名字,陈瑾瑜。
少年察觉了他的到来,悄然睁开双眼,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上扬的眼角让他想起了猫:“你来了。”
他们似乎认识,又似乎素昧平生。他礼貌地点点头,回以微笑,却不知为何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仿佛一旦对视,心头便会涌起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悲伤,甚至恐惧。
少年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不错目光地望着他——他太单薄了,以至于只是平白坐着,素白的病号也会耷拉下领口,露出那毫无血色的脖颈与锁骨来。
手背上扎了针的青色静脉,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颜色。
云动风起,悄然扬起薄薄的窗纱,阳光无声洒落。少年柔软的黑发染上细碎浅金,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柔和,柔和得近乎透明,几乎要融进一片苍白的病房中。
像天使一样。江声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想。
天使招手示意他靠近,他便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的唯一一张白色木椅上,盯着对方毫无血色的手背,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不看我?”
他只好依言抬头,恰好撞上对方眼底澄澈的笑意,心头一紧,毫无征兆地疼痛起来。
然后他想起来了,自己是来带他走的。
“……”他张开嘴,却不知为何无法出声,像是喉咙哑透了,怎么用力都只剩下流出气体的功能——看着少年眼底安然的笑意,他焦急起来,越焦急便越说不出话,只好狼狈地用手比划,指指床铺又指指门的方向。
少年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图,却依旧感到奇怪。
他回头看去,才发现来时的方向早已融入一片茫白,连门的轮廓都消失了,阳光如水,让空气中细小的浮尘都泛着微光。
“为什么要带我走呢?”少年歪了歪头,整个人沐浴在柔软的阳光里,看起来毫无锋芒,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是啊,为什么呢,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来带他走……江声望着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想。
可是外面的世界很热闹,不像这里安静得近于无声,有好吃好玩的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他这么想着,却说不出口。
少年洞悉了他的想法,眼底的笑意渐渐沉落,有些抗拒地板起脸来:“这里很好,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扰我,也没有人伤害我。”
可你就没有在乎的人吗,保护你的人,爱你的人——
“我不知道,”少年看着他,神色平静,“但我喜欢这里,闭上眼睛,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说罢,少年伸出手,从盛开的花束中抽出一枝白玫瑰,递给他,再次笑起来:“快走吧,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然后他意识到,满室阳光,唯独少年的眼底一片沉黑,一丝光也没有。
他接过玫瑰,不知不觉握紧了,花枝上细密的刺扎在手心,疼得他一惊——眼前茫白一片的世界陡然被阳光淹没,他又跌回了现实。
江声猛地睁开眼,盯着隐隐透出天色的窗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枕麻了一条手臂,掌心细密的刺痛正来源于此。
是个梦啊……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那一片无机质的白依然蒙在眼前,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少年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揉了揉隐隐刺痛的手心,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刚过六点,还来得及。
于是他屈起腿,看着窗帘缝隙间漏进的天光,拨通了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
即使不信鬼神不信梦境,他也还是想亲耳听到对方的声音。
“喂,江声?”电话很快被人接起,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他松了口气。
“是我……”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嗓音还有些哑,不知是受了梦境的影响还是单纯因为刚刚睡醒,“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我在外面,和林芜一起——有事吗?”
大概又是什么小组作业。江声不疑有他,觉得做了噩梦便吓得打电话确认对方安全的行为有些幼稚,在心底里摇了摇头,打消了直说的念头,只是轻声道:“没什么,想你了。”
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的时候,总会无端变得更低一些,听起来比以往更加认真,带着某种新鲜的性感意味。陈里予一愣,摆弄流苏的手指下意识停住了,意识到自己听电话的那边耳朵有些发烫,便换了一边,抬手去揉发烫的耳廓:“嗯,我也想你……”
距离正常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江声索性放弃了睡回笼觉的打算,抓了抓睡乱的头发,眼底浮起些许笑意:“吃过午饭了吗?”
“嗯,已经吃过了,班级聚餐,现在在……唔,买东西,”陈里予道,“你呢,这个时间天已经快亮了吧,今天怎么这么早醒?”
如果是平时意识清醒的时候,江声就会意识到对方的话语有些含糊其辞,不过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思绪昏沉,注意力集中在陈里予的声音本身,便很难再兼顾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