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闭上嘴,收拾起针线,向希拉里点头致意后,离开了这间土耳其式的房间。希拉里看了看手表,决定今晚不像往常那样先换衣服再用晚餐了。她一个人坐在低矮昏暗、挂着很多东方饰物的屋子里。一位服务员进来看了看又走了,之后带着两只小台灯回来。灯光不是很亮,正好让室内呈现出一种很舒适的昏暗,有一种东方式的静谧。希拉里倚在矮沙发里,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昨天她还在想她参与的这整件事是不是一场骗局。但是现在——现在她要开始真正的旅程了。她必须小心翼翼,非常谨慎,不犯任何错误。她必须成为奥利芙·贝特顿,受过普通教育,乏味无趣,传统顺从,但有明显的“左”倾倾向,并且对自己的丈夫忠心耿耿。
“我不能出任何差错。”希拉里压低声音对自己说。
身在摩洛哥,一个人坐着感觉奇怪极了。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神秘而魅力无穷的地方。身边那盏昏暗的灯!如果把刻着花纹的黄铜灯台握在两手之间摩擦,灯神会现身吗?她被自己竟产生这种想法惊呆了,同时台灯旁边真的突然出现一个人,是阿里斯提德先生皱皱巴巴、留着尖尖的山羊胡的小脸。他礼貌地点头致意后坐在了希拉里的身旁,并开口问道:“夫人,我可以坐这里吗?”
希拉里礼貌地点头应允。
老人打开烟盒,递给希拉里一支烟,接着为自己也点了一根。
“夫人,您喜欢这个国家吗?”一两分钟后,他问道。
“我待得不久。”希拉里说,“我发现这里非常引人入胜。”
“哦。你去过古城区了吗?喜欢那里吗?”
“我觉得那里美妙极了。”
“是的,美妙极了。昔日的一切——贸易,阴谋,流言,暗地里的活动,城市的秘密和激情都被关在窄小的街道和高墙之中。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夫人,当我漫步在菲斯的街道中时?”
“不知道。”
“我想到了伦敦的西大道,想到了你们那儿街道两边的工厂。我想到那些被霓虹灯照亮的建筑,开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人。那里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一丝神秘感可言。甚至窗户上都不挂窗帘。没有,他们就在那里工作,全世界只要想看就能看到他们。就像揭开蚂蚁窝的顶。”
“您的意思是,”希拉里颇感兴趣地说,“这种反差吸引了您。”
阿里斯提德先生缓慢地点了点苍老的头颅。
“是的。”他说道,“在那里,一切都是公开的;而在菲斯的老街,没有什么是在阳光下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隐蔽、晦暗不明的……但是……”他身子前倾,手指轻敲黄铜制的咖啡桌,“但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同样残酷,压抑,对于权力的欲望,讨价还价以及争论不休。”
“您认为人类的本性都是一样的,不论在哪儿?”希拉里问道。
“在任何国家,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总是被两件事支配。残暴和仁慈!不是这一个就是另一个,有时候二者同时存在。”他语气丝毫未变地继续说道,“他们告诉我,夫人,那日您搭乘的前往卡萨布兰卡的飞机出了事故,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
“我真羡慕您。”阿里斯提德先生出人意料地说。
希拉里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他猛烈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补充道,“您值得被羡慕。您拥有了那样的经历,我很想拥有濒死的体验。经历险境并幸存下来。夫人,您不觉得自那之后您就与往昔不同了吗?”
“那是一次相当不幸的经历。”希拉里说道,“我患上了脑震荡,头痛欲裂,记忆还受到了影响。”
“那些只不过是不方便之处。”阿里斯提德先生摆摆手说道,“但是您经历了精神上的冒险,不是吗?”
“确实,”希拉里缓缓说道,“我经历了精神上的冒险。”
她想起那一杯维希矿泉水和一小堆安眠药。
“我从未有过这类体验。”阿里斯提德先生不满地说,“我经历过不少事,唯独没有这种体验。”接着他站起身,点头道,“夫人,向您致敬。”说完就离开了。
第八章
希拉里心想,所有的机场都是何其相似!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与所属的城镇距离遥远,导致在这里的人产生一种无国界、脱离现实的感觉。你能从伦敦飞往马德里、罗马、伊斯坦布尔、开罗,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如果你搭乘的是直飞航班,途经的城市什么样你会一点概念都没有!即便你从空中瞥到了城市全貌,那也不过是一张美化过的地图,就像用儿童积木搭建而成的。
而且,她环视四周,烦恼地想着,为什么人们总是过早地赶到机场呢?
她们在候机厅等了大约半小时。决定陪同希拉里去马拉喀什的卡尔文·贝克太太自打到机场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希拉里机械地回应着。但此时,她发觉贝克太太停下了絮叨,注意力转移到坐在她旁边的两位乘客身上。他们都是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一个是美国人,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另一个表情严肃,看上去像是丹麦人或挪威人。丹麦人说话语速很慢,语调沉重,用词谨慎陈腐。美国人则明显因为发现了美国同胞而非常高兴。没过多久,卡尔文·贝克太太就转向希拉里,认真地说道:“嗯,这位先生,我想向您介绍我的朋友,贝特顿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