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芜摇摇头,道:“无妨,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如今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即便孤独终老,我也认了。”
第24章
端午节过后,陵水两岸的彩带拆去大半,但也有些挂的高的,仍旧在初夏的微风里飘荡着。
此时夕阳刚刚落下,水面还映着晚霞余晖的殷红,步道上行人渐稀,隐隐可闻上游歌女的声音远远飘来。
“再过上半个时辰,画舫游船就要顺陵水而下。”萧远林看顾清芜支着耳朵分辨歌声,轻声道“到时候,歌声会更清晰。”
顾清芜转过头,对上萧远林的眸子,他今日一身白袍,挺拔秀颀。鸣雪楼在窗口上挂着盏小小的风灯,烛火摇曳下,一派从容娴雅。
白天晓月这丫头亲自跑去送了信,还自作主张的替她解释了一番,萧远林直接让她带话回来,约顾清芜傍晚时分在鸣雪楼见。
两人还是头一回单独见面,坐下喝过一盏茶了,萧远林却是在说这个。
顾清芜错开目光,道:“拜师宴的时间定下了,就是后日,萧世子会来吗?”
萧远林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口中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不会。”
顾清芜未料到他如此直接,睁大了眼睛看他,却见他面色和刚才一般无二,嘴角还挂着一缕笑意。
顾清芜虽然对这个答案已有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心里一沉。她站起身,道:“既然如此,萧世子直接告诉我的侍女便是,何必还让我来此地赴约?”
弄得出门前李氏还好一番叮嘱,生怕她说错话,或是说了不该说的。
萧远林未料到她转身就要走,急忙探身抓住了她的腕子,不过只一握又放开了,无奈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无聊之人吗?自然是有话要跟你说,才约你过来。”
顾清芜想了想,他既然不去拜师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道:“你要是想劝我放弃拜师,那是绝无可能的。”
萧远林轻笑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劝你放弃,清芜,先坐下,不要急。”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习武之人音色暗哑,可这两个字他说出来,却又带着几分旖旎,顾清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垂下眼又坐回他面前。
萧远林给她面前的茶盏续上水,才道:“其实今日,我是想跟你说说齐绣,还有我哥哥的事情。”
萧远林脸上的从容平静渐渐不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沉重的郁色如同窗外的黑夜一般。
“平野春草绿,晚莺啼远林。将近三十年前,我父亲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将,和祖父一起驻守在边关玉良山,看着山林景色,觉得自己仕途不得意,于是给我和哥哥从这首诗里取了名字,平野,远林。我哥哥萧平野,恐怕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其实说起来,他战死,是承平十七年,也不过是七年前的事情。
承平十年,祖父因为军功获封国公爵位,我们全家第一次到了京城,我还记得国公府是太上皇着人督办,改了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那段日子,家里日日酒宴不断,朝中久不封爵,来贺喜的人太多,有时候祖父都叫不上人家的名字。
这其中就有齐家,他家世代都是文官清流,祖父纳罕为何他家也上门道贺,不想齐大人把自己身后的一名少年推出来,道,我家这小子打小就喜欢习武,提到绣……哦,提到读书写字就头疼,因此厚着脸皮带他来拜会国公爷,还望国公爷不嫌弃,带他去边关历练历练,省的一天到晚尽做什么将军梦。
我那时候才十二岁,看见齐家这个少年不禁道,齐伯伯别是搞错了吧,这明明是位姑娘,怎么说是公子呢?齐伯伯这样的文官都喜欢留胡子,听了我的话,他急得胡子都快揪下来了,说——怎么是姑娘?我家哥儿不过是清秀了些。
这位所谓的公子就是齐绣,朝中唯一一位女将军。那会儿齐家因为她练武的事情,不知道吵闹了多少次,她的祖母,母亲都坚决反对,甚至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听绣姐说,有一次甚至三天都没有给她饭吃。不过绣姐始终坚持,不改初心,幸而齐伯伯十分溺爱自己的女儿,不但不反对,后来更是几次三番上门央求我祖父,终于把她塞进了萧家军里,后来绣姐跟着我们一家回了玉良山,在军里做了一个小兵。
那时候她和我哥哥一样大,都是十七岁。
我也不知道是她跟着哥哥和我,还是我跟随着他俩,我们三个骑马走过雪山,一起看过沙漠的落日,玉良山的朝雾,还有这鸣雪楼檐上的月亮,陵水画舫姑娘的歌声。绣姐也从一个小兵,做到了武官,校尉……
她跟着萧家军,在边关杀敌,天地浩渺间,我常常能看见她和哥哥骑着两匹骏马,一起巡边归来,两个人在落日里并鬃而行,我以为我能看见他们一直这样下去,绣姐会实现她的梦想,也会成为我的嫂嫂。
可惜的是,七年后,北狄进犯,一场大战过后,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哥哥了,他的身手在我们当中最好,为人也稳重,照理说是不该出事的。
天不遂人愿,在尸山血海里我找到了他,面容几乎不可辨认,我把他背回军营。绣姐在哥哥的衣襟里翻到了一封血书,他临死前扯下身上的布,在上面用鲜血写下遗言,他说人生如梦,而最好的美梦就是自己的理想,他让绣姐不要放弃,还让她惜取眼前人,要过完完整整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