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父皇让我这么做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在前太子耳中,却不亚于惊天霹雳。待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后,前太子蓦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儿。
长青帝子嗣无数,即便不算公主们,单是皇子就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好些个是年幼夭折的,尤其在早年间,接连没了好几个儿子。像前太子虽序齿为二皇子,可事实上他却是长青帝第七个儿子,在他前头的六个哥哥,除却顺郡王外,无一存活,其中就包括前太子的同胞兄长。也正是因着前头子嗣折损过多,以至于长青帝对于所有的孩子皆极为疼爱,尤其是对他。
前太子犹记得,他年幼之时,旁的兄弟姐妹多半都要好几日才能见到父皇的面,唯独只有他一人,索性就养在长青帝跟前,日日可以见面不说,更得长青帝精心养育,其感情之深厚,让人完全觉不出他们是天家父子。
在那个时候,长青帝之于前太子而言,只是父亲,而非高高在上的王者。
事情究竟是从何时起了变化?说真的,连前太子都说不清楚了。明明他们父子间的感情那般深厚,明明以往长青帝不论是去哪儿但凡见了新鲜玩意儿都会派人给他捎来,明明曾经的曾经他们之间彼此信任互相依赖……
“怎么会这样呢?”
许久许久,瘫坐在地上的前太子才如同喃喃自语一般的挤出了这句话,言语之间透着无限凄凉与悲伤。
这要是换成任何一人听得这话,都明白前太子只是在自言自语,压根就没打算得到回答。然而,谁让如今在他跟前的是素来以耿直闻名的廉亲王呢?
却说廉亲王,年幼时候也是个喜怒都行于色之人,且还是个话唠外加人来疯,可惜在被长青帝斥责一番后,直接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变成了面瘫冰山脸。而在他的养母过世后,他再度回到了亲生母妃跟前后,因着感情疏离,他索性彻底封闭了自己。到了如今,也只有长青帝才明白,自家这个老四其实就是个耿直的二货。
“二哥做了错事,父皇生气了。”廉亲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闻言,前太子起初一愣,旋即怒气上涌,喝道:“孤做错了事儿?你说,孤究竟做错了甚么事儿?开讲经筵、主持祭祀、监国听政……每次父皇交代孤做的事儿,孤可曾出过一丝一毫差错?说孤勾结朝臣,可那些人不是父皇给孤的吗?还有你老四,你不一样听从了父皇的话,在大哥同孤起了冲突时,毫不犹豫的站在孤这一边!”
“那倒是。”廉亲王先是点了点头,旋即面露思索之色,半响后忽的摇了摇头,叹道,“我知晓二哥错在哪里了。”
“你说甚么?孤错在哪里!”前太子忽的意识到了甚么,面色紧张的望着廉亲王。
廉亲王仍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一板一眼的道:“替父皇做事本无错,可二哥却贪恋权势,明明父皇只是将权势暂借予您,可等到要收回时,您却不舍得了。亦如那些个向国库借了欠银之人,拿的时候是痛快了,可等到要归还时却推三阻四的。其实,借银本无错,交情好免了利钱更无妨,就像如今跟在我身边做事的贾恩侯,倘若他一时短了银子开口向我借,我仍是会借予他的。”
“因为他会还……”前太子下意识的接口道,旋即身子忽的颤抖起来,且颤抖的幅度愈发大了,到了最后仿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连说话的声音里也明显透着惊颤,“孤以为,父皇松手给了的,那就是孤的了,没想到啊,孤是真的没想到啊,明明已经给了却还会再收回去。”
倏地,前太子猛一抬头,面上除了惊颤外,还有着近乎绝望的醒悟。
“孤明白了,孤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孤很傻,那些一心跟着孤的人则更傻。皇太子算得了甚么,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我这个皇太子也不过是父皇赐予的,他能赐给孤一切,就能轻易的夺走。那些蠢货,为何跟着孤的都是一群蠢货呢!孤没想到啊,其实老四你才是最聪明的一个。”
前太子感概连连,只是说着说着,却不由的失声痛哭。
他是醒悟了,却醒悟的太晚了。或者应当说,即便醒悟了也没有任何作用,不是人人都能像廉亲王那般淡然的接受一切。
所谓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的仅仅是一种说法,在接受皇恩时,那种感激涕零很快就会变成理所当然,可若是权利被收回,又有几人能不怀丝毫怨恨呢?至少,前太子认为他自己就做不到。
待哭够了,前太子面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抬眼看向仍保持着冰山脸的廉亲王,冷不丁的道:“假若有一日,父皇想要老四你的性命,你会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廉亲王如同在谈论今个儿天气一般,淡然的道,“倘若有一日父皇真的要我死,那就证明是我真的错得太离谱了。”
“哈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好后悔,后悔没早日同你敞开心扉谈话。罢了,你走罢,孤相信甭管将来谁会成为储君,你一定能当一个贤王。”
前太子笑出了眼泪来,朦胧之间见廉亲王冰山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旋即向他拱了拱手,便悄然离开了。
……
……
谁也没有察觉到,待廉亲王离开后不久,一个相貌普通到甚至有些丑陋的宫人,悄悄的离开了东宫,速度极快的掠过各处宫阁殿宇,最终闪身进了御书房。
荣国府里,贾赦心情倍儿好。
讨人厌的蠢弟弟终于麻溜儿的滚蛋了,他本人则是如愿以偿的离开了翰林院,虽说御史台也没比翰林院好多少,不过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这做人也不能太过于贪心了。还有个好消息,侄子珠哥儿和儿子琏哥儿都被丢到了国子监里,而相应的,荣国府的家学也撤掉了,贾赦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哈哈哈哈……
“爹,您笑得好傻,哈喇子都快下来了。”
贾赦蓦地一惊,下意识的拿手去摸嘴角,待触手一片干燥后,才狠狠的瞪眼过去,恼怒的道:“琮儿你又浑说甚么?你这孩子真的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回头我要跟你娘再生个孩子,不要你了!”
十二回给贾赦一个无所谓的神情:“生呐。对了,我可以不可以要求生个聪慧一点儿的?不求跟我一样聪慧,起码不能像琏二哥哥那么笨罢?他去了国子监才不过十来日,每日回来都哭诉先生太凶功课太难,哭着喊着求我帮他写功课。我就奇了怪了,这到底是他上国子监呢,还是我上国子监呢?”
这话一出,贾赦难得的沉默了。
其实,将俩哥儿送到国子监一事,确实有些匆忙了。虽说国子监并不没有设定年龄线,不过一般来说,都是十四五岁才会过去的。而如今,珠哥儿不过才十二岁,琏哥儿更是才十一岁,且这俩人的功课虽不算很差,却也真的算不上很出挑了,可谁让贾政离京时坚持要送珠哥儿去国子监,偏生琏哥儿那傻货以为国子监是甚么好地方,哭着闹着非要跟着一道儿去。
去就去呗,结果才去了没几天就吃到苦头了,呵呵。
“琮儿,爹跟你说个事儿,你也别生你哥哥的气。其实当初,按着爹的意思,是打算等过几年送你去国子监的。也不是爹不心疼琏儿,而是想着到时候爵位、宅子,包括家产里头的大部分都是要留给琏儿的,想着不能啥事儿都亏了你,就打算把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留给你。哪儿想到你哥哥这么胡闹,非要去。哼,合该他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