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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涵住进了江城一附院,他接受了一个小型手术,清除了脑部的血肿,术后智力水平并无明显的变化,一切如叶医生所言。
七月的一天,向浩回昌州取东西,开了门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院子里,他以为是爷爷奶奶的亲戚,略点了一下头准备走过去,男人忽然站了起来。
这时爷爷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他立刻招呼他说:“正要给你打电话,快快快,小涵的老师来了。”
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冲向浩礼貌地伸出手,说:“你好,我姓方,是向涵的博导。”
向浩不禁有些吃惊。
向涵本科毕业后就在港岛读书,昌州是内陆城市,距离港岛路途遥远,这人竟然从港岛专程赶来,向浩一时有点难以置信。但是男人脸上的着急担忧又是千真万确,他转念一想,他和向涵一穷二白,别人有什么必要骗他们?
他同男人握了握手,接过他递来的名片,刚看到“教授”两个字,方教授就急切地说:“我听说小涵在江城住院,我能去看看他吗?”
向浩和方教授坐城铁去江城,去的路上方教授说了很多,他说自己上半年在欧洲做项目,回国以后联系不上向涵,辗转打听才得知他的事情。
“向涵这个孩子,实在太苦了,”方教授说,“我与他师生五年,没有见他休息过一天……什么项目都接,好的坏的有价值的没价值的,家教也带了好几份……”他叹了口气,“这孩子性格又闷又倔,我们只知道他是欠了钱,问他有什么困难他又不说,只能平时多帮他留意资金多的项目,找些由头请他吃一顿罢了。”
向浩想起那些借条,沙哑地说:“他是替我还债…”
方教授诧异地看向他,许久淡淡地摇了摇头:“当初他明明有留校的机会却选择放弃,我们得知他要到昌州工作都很吃惊。也不是说小城市不好,只是以他的条件实在是委屈了,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吃了那么多苦,不该只是这样的,我们谁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今天来了昌州,我想我大概是知道了原因。”
向浩不知道还有这段故事,久久说不出话来。
向涵的情谊太深重,深重到他不禁怀疑是不是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他记得向涵从小就争强好胜,他体育不行,有段时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练习长跑铅球,就为了中考体育加试拿到好成绩。就是这样的向涵,竟然为了他来到这样一个小城市。
他到今天才明白,他爱向涵,恐怕还不及向涵爱他的十分之一。
向涵最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向浩和方教授到时他今天的治疗刚结束,情绪不太稳定。他记不得从前的事情,自然也记不得方教授,看到有陌生人进来一声不响转身趴在了床上。
向浩拍他的屁股要他起来,他一动不动,向浩只好冲方教授抱歉一笑。
方教授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轻轻走到向涵床边,拿出手机眯着眼睛点了一阵,音乐声从扬声器里传出。
向涵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人还是没有动作,等到前奏结束一个男声淡淡地开口,他终于偏过脸来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看着方教授。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音乐,一曲结束,向涵坐了起来,冲方教授笑了一笑,小声说:“这是什么呀?”
“好听吗?”方教授问。
向涵点点头。
又放了两遍,向涵就跟方教授亲热了起来,他凑在方教授身边,和方教授一起看手机,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指着手机要方教授放了各种音乐给他听。
向浩站在一旁,看着向涵和方教授在一起的样子,恍然发觉这样的场景十分陌生。和同学朋友在一起的向涵是什么样的?和老师同事在一起的向涵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是淡淡的冷淡,偶尔还会有些调皮,当他看着你,即使一言不发,你也忍不住想要实现他的愿望?
他努力回忆着,想到有一年他被老爸老妈拉去参加向涵的高中入学典礼,向涵作为新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头发和瞳孔乌黑乌黑的,那么青春那么自信,像棵挺拔的白杨树,他值得所有的赞美。
他和向涵一起长大,清楚向涵的喜好,愿意满足向涵所有的要求,但是却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向涵的生活。他的青春用来叛逆,当他在酒吧歌厅彻夜狂欢,向涵在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会不会在等他回家?会不会翻开书本看到他的相片?
向涵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向涵那么好,却为他的荒唐买了单。如果没有他,向涵不会背负高昂的债务,不会放弃体面的工作,甚至不会出现在昌州的公路上,不会失去父母,不会成为现在这个痴痴傻傻的样子。
如果没有向浩,向涵会过得很好,不会为一个混蛋付出自己的人生。
向浩走出了病房。
他的心情如同落地窗外的天空,一片阴霾。
他在病房后站了好久才调整好情绪再次走进病房,向涵正从抽屉中拿了香蕉要方教授吃,方教授不吃他就一本正经拿起一个剥了皮咬上一口,很认真地说:“好甜啊,你不吃我就要吃完了。”
方教授陪他吃完了半把香蕉,晚上要走时向涵抓着枕头问他:“你还来陪我玩吗?”
“来,”方教授说,“明天就来。”
向浩送方教授去酒店,走过小花园时方教授停住了脚步,问向浩能不能陪他坐一坐。
傍晚下了场小雨,雨水冲刷了些许闷热,晚风中夹携着阵阵凉爽,两人坐在葡萄藤下的长椅上,方教授叹了口气,忽然笑了,乐呵呵地说:“比我外孙听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