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下人像被驱赶的鸡鹅一样,全都被衙役们驱赶到中庭西厢房廊下,看守起来,女眷们则被监守在东厢。姨娘们一个个哭的像个泪人,肝肠寸断,和沈娇娇及大管家何伯围着沈老爷,都像泰山倾颓,全然没了主意,幸在沈宅原有的大夫原多,陆太守开恩,准许大夫去厅里看病,大家就都围着一张胡榻,看大夫给沈老爷诊脉,下针。
陆太守封完了房舍,回到中庭,见里面乱成一锅粥,大概原本还要说什么的,皱皱眉头,却就忍住没说,只命叫一个主事的来,听吩咐。
彼时沈宅的主子们都已经魂飞魄散,哪还有头脑听吩咐,在这场大乱中一直没说话的崔朔便走了出来。
原来陆太守是吩咐说:根据朝廷的旨意,本是要将沈父治罪的,但幸在他几番为沈家开脱,这才落得个只财产罚没入官,家人赶出原宅的处分,朝廷的旨意是旨到即行,他不敢有违,但沈老爷既然晕厥,可待救治的醒了,即刻迁出。
厅内众人听了陆太守的话,又哭做一团。沈娇娇这个往日的骄纵大小姐,值此巨变,只哭了一嗓子,倒奇异的忍住了,此时铁青着一张脸,面目狰狞,守在父亲床前。乳母孙李氏听完这太守的转话,就忙悄声告诉沈娇娇,让她去跟陆太守求情,要她母亲的东西——毕竟那文书上只说要抄沈父“苛夺”来的家产,而没有说全部罚没。沈娇娇此时心胆俱裂,却没有这个精神,就让何伯去问,何伯只好去了。去了一会儿回来,说“陆太守答应夫人当年的嫁妆可以带走。”为什么答应了,他却没说,沈娇娇也不关心。
只在何伯的指示下去陆太守座前谢了他。
到了下半晌,在大夫的反复施针下,沈老爹才终于幽幽转醒,一醒过来,却是就翻身哇哇吐出几口凝血。那血的颜色,在阳光下泛着紫红。
姨娘们忙扶着沈父,给他拍背抚胸顺气,沈老爹睁开眼来,一眼看到沈娇娇,却是忙伸手抓住她的手,只见他咬牙睁目,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脸上带着伤痛,望着沈娇娇哑声道:“娇儿,都是为父害了你——”
说着,大咳一声,又吐出一口红血,登时面白如纸,双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大夫们忙又上来七手八脚的掐人中,把寸口,忙做一团。
将沈娇娇刚刚松动的神色,又变作青白。
到了将近晚饭时分,沈老爹终于再次醒来,这次却是虚弱已极,吃过药后,就一直昏睡。
大夫见状,大概是看在往日沈宅酬劳丰厚的份儿上,也没有就走,告诉沈娇娇说,“沈老爷这个病,乃是急怒攻心导致了血不归经,又兼沈老爷是盛年之人,素日劳心,血脉本就旺急,今日之难,故而发作的比别人都厉害。如今血已经吐了出来,性命已无大碍,只是大概会致劳怯之症,需好生养护,不可使其再劳心费力,更不可再添忧烦气恼。”
说毕,还留了药方,嘱咐了一些养护事项,就都告辞离去。急急的离了这是非之门。
沈娇娇自然没法留,亦没赏赐——如今这宅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已经封存,她又哪来的现钱赏赐。
一时看着父亲躺在榻上睡了之后,陆太守复催促搬家,她只好出来,处理家下人。
她依然铁青着一张脸,乳母孙李氏扶着她,看看两廊下挤挤挨挨的人头,她就道:“刚刚朝廷的旨意,你们也都听到了。”又道:“朝廷的命令不能违抗,今儿就得搬家。我来问一问大家,愿意还跟着老爷,还是愿意出去?愿意留下的,便在东厢,愿意自寻出路的,都站在西厢。”
吩咐完了,又补充说:“愿意留下的,往后也只有吃苦。要走的——每人分你们二十两银子,大家别嫌少。”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吩咐完了。命大丫鬟玉兰和海棠捧出两茶盘的碎银来。
阶下人闻言就都哭了起来,纷纷叫着“老爷,小姐”之类,乳母就帮她催道:“大家莫要延挨,时辰不早,朝廷的命令违抗不得。”众人方三三两两的站起队来,一会儿分开,基本是东边一半,西边一半,沈娇娇觉得东边的人太多了,就又说:“以后我也没钱养活大家,都多往西边站罢!”
说着,扭了头不看他们。
东边就又回去了十几个,家丁婆子丫鬟厨娘都有,东边阶下,渐渐就剩了十来个人,何伯沈贵都在内,沈娇娇又催了一遍,见这些人还是不动,就不再催。命丫鬟玉兰和梅花儿金凤下去发银子。
拿银子的人就都又哭成了一片,也有过来给沈娇娇磕头的,也有含愧不敢上前,只在廊下作揖下跪的,呜咽一片。
沈娇娇见了面上由青转白,眼圈也有点红,但她紧咬嘴唇,苍白着脸,并不看他们,只挥了一挥手,说了声:“都去吧。”
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