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和崔朔纠缠在一起,宽敞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连二门外的人都避开了,只有天上的月和前厅里的灯火,沈娇娇扶着崔朔的肩,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的面颊就在她的头颈旁,两人贴的真是无比的紧。
沈娇娇喘了两口气,在他耳边咬牙道:“放我下来!快一点!”
崔朔在她头颈边笑了一声,道:“好。”然而脚步不停。几步就上了门廊,沈娇娇气极了,她并不想他踏进她的中堂,那简直太失败了,等于她一下午的功夫都白做了!于是她顾不得身上不适,一个努力的挺身,到底有点儿力气,崔丞相忙于政务,疏于锻炼,单手控不住她,被她几个拧腰就挣下身来,她这一下地,衣衫都乱了,站在地上先喘了两口,却见崔朔依然微微的扶着她的腰,竟然在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沈娇娇很快的摆正了脸色,从他跟前抽开身来,又平整了一下衣襟,这才一脸寒色的道:“崔朔!你休要胡闹!再无礼我就不客气了!”说到这里,见崔朔要说话,沈娇娇不给他拌嘴的机会,马上又道:“崔朔,你原是定过亲的,你如今也算停妻再娶妻,犯的可是朝廷的律法!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崔朔微微凝眉道:“哦?”似乎在思考。沈娇娇看了他一眼,更气,又要堵他的嘴,下面的话就倒核桃车子一样的倾泻而出,也不考虑章法,“你本就定过亲,那人又是你的心头好!你念念不忘,在我家都藏着她的像!你、你还为她吐了血!你骗了我爹爹,骗了我不说,如今又坑了我,你和那杨赫争风吃醋,还连累的我一家子跟着你倒霉!崔朔!你如今是好了,你的心头好也接到了家,你还打量我什么也不知道!还敢登我的门,崔朔你、你、你欺人太甚!”
说到最后一句,沈娇娇已经气哆嗦了,又想下人到底是下人,关键时刻一个也不顶用,岳观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让她此时抓摸不着人,她说完话,开始眼睛四处撒摸,她是个上来火气也很难压住的人,她此时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找个什么现在就给崔朔一下子。
崔朔却只在原地站着,沈娇娇这通劈头盖脸的质问他只听进去了一句,就是她说他带累了她全家倒霉这一句,她全家最大的劫难虽然不是他带累的,在桃园为避杨赫而仆从俱遣走却是他的带累,以及她母亲的留给她的财产不能用的事件,也是他的缘故,让她很吃了些苦。听到她说出了这样的话,寒着脸要往房里走,他忽然伸手一把拖住了她的手,在隐隐的烛火微光里,他认真的看着她,轻声问道:“娇娇,你心里很怪我么?”
“因为我,带累你在桃园吃了许多的苦,你的心里……一直很怪我是不是?”他的脸上泛着点儿笑,但那眼睛和嘴角却没有一丝笑纹,像琉璃般的冰面,薄薄的,罩着他眼底的深色。
……
沈娇娇的气焰猛地卡了一下,崔朔的思维好像跟她不在同一个维度上,她说了这么多,重点当然不在这里,可他此时这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倒像是他倒是受伤的那一个一样。
沈娇娇甩开他的手,道:“你少避重就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你赶紧给我——”沈娇娇姨妈在身,情绪特别不稳定,急怒之下,差点儿直接说让崔朔滚,只是她下面的话没能说完,她就又给崔朔拉过去了,她本来是怒目站在门口,以主人的姿势挡着门撵崔朔的,这样被崔朔拉过来,两人又像一对同窗一样侧着身子并立在了窗下,远看这情景又特别像小学生被老师拎出来个别训话,当然,从身高上来讲,沈娇娇自然像那个学生。
相对于沈娇娇的盛怒,崔朔显得相对平静很多,他微微用力的拉住沈娇娇的手,垂头望着她道:“娇娇,这么些时日,难道你还在为这件事胡思乱想?——你说的这个人是我的两姨表妹,我从不曾和她正式定过亲。她如今是住在崔府——这乃是因她自小父母双亡,从小儿住在这里的缘故。如今,她孀居待嫁,也只是暂居几日,很快就要再嫁人了。你休要胡思乱想。”
又道:“你又说我藏着什么像?我不记得有什么像,莫不是我母亲那帧小像被你见了?你为何不早问我?以后有什么事你要对我说,我整日地百务缠身,不得片刻清净闲暇,娇娇,你、你能体谅我么?”他道,微微看着她,也带着些苦恼之色,只是很轻微,在他清华的眉梢眼角。
又道:“你还想知道何事?都说来,今日我一发都告诉你。”非常地有耐心。
沈娇娇没想到自己的一通质问,换回了一个指责,虽然是很轻微的。她在窗下的微光中看着崔朔,腰腹的不适折磨着她,她看了他半日,忽然垂下眼皮,道:“我累了。”
“我累了,我要歇息了。”
沈娇娇说,她未必没有很多话要跟崔朔校对,只是她今儿真的累了,刚刚在崔朔身上拧了那一会儿,此时她小肚子隐隐的疼,舟车劳顿,她觉得自己精神都快耗尽了。
她说完这话,眼见的崔朔看她的目光又变了个样,有一种神色似乎叫“后悔”,在他眼中一闪而过,沈娇娇已经绕过他,提着裙子自往中堂里走了。
她自觉今日耗尽了力气和精神,连晚饭也不想吃了,只想快点去睡。
她走进中堂的时候,回头又看了崔朔一眼,对他道:“麻烦你把我的丫头叫来。”随即转身绕过中堂的大插屏而去。
那一回首之间,她面色因累苍白中透出点儿病态的微红,头发还是跟他挣扎时弄的,几缕发丝落下来有些凌乱,衣衫也不像刚刚出来时严丝合缝的平整,她拖着疲累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后堂灯火深处去了。
崔朔没有阻拦,他站在厅堂门首看着她,一只手撑在门框上,面上带着点儿悔色,清华眉眼中的眸光跟着她。
沈娇娇走出后堂,进入后院,乳母孙李氏带着几个妇人早就摆好了晚饭,对于前面的动静,她们也有些知晓,见沈娇娇疲累而来,乳母没敢说什么,只给她沏了热热的乳茶,又命人去灌个热水囊来,给沈娇娇暖肚子,也知道她今日累得很了。
一会儿海棠等人进来,沈娇娇已经缓过一口气来,盘腿坐在暖厅里一张矮榻上,抱着水囊,脸色被房间内的热气和水囊的热度烘的两颊红红,见了海棠二人,劈头先问:“岳观呢!”
关键时刻,叫他竟然没人应声!她很生气。海棠瞧了瞧她的面色,轻声道:“他……听说和王桂、成蔷去街上喝酒去了,还未回来……”王桂、成蔷是她的伙计,是她舅舅家送她的十个仆人之二,她这里事儿还未完,他就去喝酒,很逍遥啊。沈娇娇掐了热水袋子一下。
海棠等人又问她要不要吃晚饭,饭想吃啥之类的,沈娇娇想了想外面还有个不知道走了没有的崔朔,不太有胃口,但又想想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更何况她现在是千金贵体,谁倒了她也不能倒,她还有乳母海棠玉兰等一大家子要养活,还有百十号伙计以及伙计们的家属都在她的肩上,真正是责任重大……明日一早就要去新号视事,非常的需要良好的体力。
因此她就命丫头摆饭,虽然不像在扬州时那样爱吃了,但还是喜欢吃点儿肉,肘子不敢吃了——不知道从何时起也觉得瘦点比胖成那样儿好。因此听从了海棠二人的建议,将肘子改成了炖牛肉,据海棠说,牛肉吃多点儿不会那么容易胖……
沈娇娇就在乳母、海棠等人的陪伴下,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末了还喝了一碗热热的鸡汤,乳母说她如今辛劳,身上又不好,这个时期应该多补补,多吃一点没关系……
沈娇娇酒足饭饱,被海棠服侍着躺到床上的时候(初到这宅内时已经沐浴更衣过),她散挽乌云,抱着热水袋子,问海棠道:“他可走了?”
海棠迟疑了一下,道:“姑爷……不,崔相爷,还没走呢,在前面和沈贵、沈远伯伯在说话……”又补充道:“沈掌柜来了,因小姐在吃饭,是以没请他进来,小姐此时也睡了,明日再拜会他也是一样,此时天也晚了。就睡了吧。”
沈娇娇没吭声。她此时自然没什么精神再去见人。只是崔朔在她的地方大模大样的见她的人,想干什么?她皱起秀眉,想了想,就吩咐道:“把后院的门拴上!”又盯一句:“不要放他进来!记住了。”眯眼见海棠咬着嘴唇点头,她这才放心的合眼,将身子往暖和的被窝深处一滑。又吩咐一句,“今晚你在这儿睡。”
海棠轻声答应了,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帐子,掩了灯,人却出去了。
累的时候睡眠似乎也特别的黑甜,稀里糊涂中,沈娇娇不知道自己睡到了几时几点,然后她就被轻微的颠簸晃醒了。这轻微的颠簸还挺舒服的,她人也挺舒服,靠着一个暖暖的身子,这个身子抱得她很紧,她似乎还被被窝裹着,覆着被子,被人抱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