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二叔迟疑了。侄女儿的话也有些道理,他好象想得太乐观了。毕竟大少爷得了这个差事,在侯爷面前越发得脸,连老太太也会因挂念女儿而待他亲近些,太太只怕心里更不舒服,万一真叫她查出这条胡同里的房产都是大少爷背着府里私下置办的,在侯爷面前进谗言,可是大大不妙。况且自家大哥已经在太太的亲信手下挂了名,被太太的人发现春瑛在这里,对大哥也没什么好处。让她白天出门避开,等天一黑,那崔寡妇就不好悄悄到外头来打探了。胡飞也认识一段时间了,为人信得过。
他心下细细思量一番,才叹道:&ldo;原以为会在京里长住,才接你回来的,早知道要走,当初就让你继续待在石掌柜处了。罢罢,你就去吧,只是在外头小心些,少管闲事,说话做事都要多想想。记得天黑前一定得回家,你娘还要来找你呢!&rdo;
春瑛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又道:&ldo;我方才跟小飞哥商量过,明儿回福宁街去看石掌柜,不过回去就不用了,二叔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rdo;
胡飞见状,心里也挺高兴,看到路二叔面有疲态,又已过了饭时,便告辞回院用饭去了。春瑛送他出门,忙忙回身去做晚饭,等路二叔洗过澡,便将饭菜端了出来。
路二叔吃着饭菜,夸了两句,又道:&ldo;瞧着你是长大了,吃穿都能自己办妥,有魏公魏婆在,我也不担心,只是这回我也不知道会去多久,要等事情了结了才能回来呢,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不可能。若时间拖得长了,你就跟你娘商量,找个时间搬回家去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出来小半年了,搬回去还是能骗过人的。&rdo;
春瑛手上顿了顿:&ldo;要去这么久吗?&rdo;她压低了声音:&ldo;是不是……那位姑老爷不行了?要办后事?&rdo;她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贾府姑爷林如海,从病重到死,也过了很长时间呢。
路二叔叹道:&ldo;方才当着胡小哥的面,二叔不方便说。小陈管事信里提到,霍姑老爷眼看是不行了,他家嫡系人丁不旺,姑老爷本身没有亲手足,膝下又只有一位小姐,听说族里的人都在商量,要给他过继一位嗣子,好承继金山伯的爵位。侯爷担心,姑老爷一死,便有人占了霍家的家业去,怠慢姑太太和表小姐,因此特特让大少爷过去帮着料理,好给姑太太撑场面。&rdo;
春瑛睁大了眼,觉得这戏码似乎有些眼熟:&ldo;他们有那么大胆吗?姑太太可是侯爷的嫡亲妹子呀?还有……既然小陈管事在那里,爹也是在那里吧?&rdo;
&ldo;自然是了。你爹也有平安信捎回来,他在信里提到,姑太太病得不轻,管家要去请大夫,还有人故意拦着,又不许小陈管事进内宅,是姑太太身边的妈妈找到你爹,小陈管事才把大夫请来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若不是你娘从前侍候过姑太太,有谁能知道姑太太的委屈?&rdo;
这些高门大户里果然一堆肮脏事!春瑛想起自家老娘偶然提到过去的主子,只说那是位极聪明极优雅极温柔极美丽的小姐,性子极和气,从不大声说话,也不跟人吵架,琴棋书画都极擅长,又会管家,对丫头们也极好,就跟仙女儿似的。
虽然路妈妈的话真实性让人质疑,但不是大丫头都对主人有这么高的平价,可见那位姑太太为人还是不错的。她出身侯府,夫家是伯爵,金贵了一辈子,忽然遭到丈夫病重的打击,又受到别人的暗算,也算是倒霉了。想来这样一位仙女儿似的贵夫人,未必有足够的手段去对抗丈夫的族人呢。
春瑛在这里犹自叹息着,那头路二叔已经吃完饭,小酌了一杯,便掏出一串钥匙来,对侄女儿道:&ldo;春儿,这是胡同里几座院子的钥匙,除魏公那里有一份各院大门的,就只有这一份最齐全了,还包括了所有要紧房间的钥匙。府里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若要过来,都是问我拿的。我既然要出远门,又不知道几时回来,这东西便放在你这里,你仔细收好。&rdo;
春瑛见事关重大,小心接过钥匙,见上面用红线吊着一个个小铜牌,分别刻了&ldo;魏&rdo;、&ldo;李&rdo;、&ldo;赵&rdo;、&ldo;闵&rdo;等字样,想到胡同里那几个空院子的门上,都挂了&ldo;魏宅&rdo;、&ldo;李宅&rdo;之类的牌子,便知道是对应的钥匙,忙翻出一个小匣子装了,拿回房间,塞到炕角里去,又用被子、针线箱等物遮好。
路二叔看着侄女的行动,微笑着点点头,又道:&ldo;也不用太着意,多半不会有人来的,只是万一大少奶奶真叫人来找你,你也别把钥匙给人,只亲自领着来人去就是。那些屋子如今没放什么值钱东西,要紧的是瞒住外人。&rdo;他又掏出一张图纸给春瑛认,上面画着一块玉佩的图案,如果来人拿着这个玉佩,才是可信的,否则绝不能承认大少爷拥有这几个院子。
春瑛一一记下,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大少爷既然这么小心,又何必买下这么多院子白放着?把钱存在钱庄里不行吗?若是怕太太知道了,与其说谎装作各个院子都有人住,还不如把屋子租出去,既能制造这些宅院各有主人的假象,又能顺便赚些钱。反正大少爷努力了几年也没能分家出来,等分家的事决定了,再收回房子整修也不迟。
不过这些事与她没关系,她也就不管了。
次日一大早,路二叔又回府去了,为了准备明天出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春瑛替他打好了几个包袱,又为防万一准备了冬衣和船上用的铺盖,想起自家老娘要晚上才过来,便跑到胡飞那里去找他。
胡飞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两人一合计,决定先去福宁街,回程时再去打听脂粉的行情。春瑛换了出门的衣裳上了马车,胡飞戴了顶糙帽,坐在前头驾车,小马车便一路飞快地朝福宁街去了。
到了福宁街,胡飞先前住在这里时,已跟街坊们混熟了,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春瑛也不去打搅他们,径自往云想阁走去。
一进店门,她便看到店里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柜台里的伙计也不见踪影,只有石掌柜一个人背对着她,担忧地望着后头,时不时跺跺脚。
春瑛走过去叫了一声:&ldo;掌柜的,你在做什么呢?&rdo;石掌柜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春瑛,忙道:&ldo;哟,怎么回来了?也不先叫人来送个信儿……&rdo;话音未落,后院小楼上已传来程大娘的叫嚷:&ldo;做梦!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的!你死了心吧!&rdo;
石掌柜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地朝楼上喊:&ldo;姐姐,你消消气,好好跟姐夫说,别吵架呀!&rdo;回答他的是楼上摔下来的一个茶杯,以及程大叔的怒吼:&ldo;泼妇,瞧你变成什么样子了?!那可是我的银子!我的辛苦钱!&rdo;
眼看着楼上又吵起来,春瑛好奇地捅了捅石掌柜:&ldo;这是怎么了?都一个多月了,难不成一直在吵?&rdo;
&ldo;可不是吗?&rdo;石掌柜唉声叹气,&ldo;本来我已经劝得姐姐回家去了,就算再生气,好歹也得为两个孩子着想不是?姐姐可以在我这儿住着,苏洛苏伊却没有离开自个儿亲爹的道理,可没了亲娘在身边,还不知道会受什么气呢!姐姐本来都服了软了,可恨那个妾,又不知道闹什么妖蛾子,这不?又吵起来了!&rdo;
楼梯上传来蹬蹬蹬地声音,程大叔急急跑下来了,看上去脸上还带了青紫,颇为狼狈,嘴里骂个不停,气急败坏地,真真是一点风度都不剩了。石掌柜忙迎上去扶住:&ldo;姐夫,姐姐就是一时气头上,才犯了糊涂,你别跟她生气啊?&rdo;
程大叔气恼地道:&ldo;兄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在外头奔波了大半辈子,眼看着有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到了眼前,只需你姐姐把我从前赚的银子拿出来,便稳稳当当做老板了,她却这般不识趣,只管喝飞醋!姐夫我赚个钱不容易呐!她不能帮我就算了,怎的还拖我后退?!&rdo;
石掌柜讪笑着道:&ldo;说是这么说,可是……那可是足足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姐姐也是怕你被人骗了……&rdo;
&ldo;我是那起糊涂人么?!&rdo;程大叔不屑地撇撇嘴,&ldo;这是人家看上我做生意本分又精明,才拉我入伙的!也是看在我是本地人的份上!人家出八成本金,我出二成,只要再找到好铺面,就能占一半的股!铺子还是我来管。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儿去?!&rdo;
石掌柜只是一再安抚他,程大娘在楼上听见了,却高声喊:&ldo;你让他去!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叫他死了这个心吧!&rdo;
石掌柜讪讪地,程大叔却气得直翻白眼:&ldo;你听听!你听听!&rdo;生了一会儿闷气,他却忽然有了主意,忙抓住了妻弟的手:&ldo;我说,兄弟,你来参一股如何?咱们两人合伙,我手上有四百两,你也出几百,不论哪里再借几百,凑够一千,不,两千!咱们占大头!你又认得好些布商,京里大户人家也熟,往后在铺子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不用几年,那铺子就是咱们的了!&rdo;
石掌柜愣住,旁边的春瑛却皱起了眉头。
第三卷高门一百一十二、程家的八卦
春瑛心下腹诽,这程大也未免太渣了,如果说先前只是喜新厌旧宠妾灭妻,现在就简直连诚信都抛弃了,先前听他说的,那个朋友不但把妻妹嫁给他作妾,还拉他合伙做生意,他还没做成呢,便先想着要吞了人家的股份,程大娘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老公哪?
石掌柜也一脸难色地道:&ldo;这……不大合适吧?&rdo;
&ldo;有什么不合适的?&rdo;程大叔不以为然,&ldo;难得有个发财的好机会,不好好抓住,难不成你真要守着这个小铺子,一辈子替人卖命不成?我知道你存了不少体已,可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大把年纪了,老婆孩子一概没有,连个叠被铺床的丫头,你姐姐都不舍得给你买。她嫁到我程家十几年,还把持着你石家的钱,你心里就没个想法?你有了自己的产业,将来也是老爷了,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rdo;
石掌柜干笑着移开视线:&ldo;话不是这么说的,姐夫,姐姐原是为了我好,东家也待我不薄……&rdo;
&ldo;又没叫他家吃亏,不过是把认得的大主顾匀几位过来。&rdo;程大叔笑眯眯地轻拍妻弟的肩膀,&ldo;那些有钱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的腰粗,十匹八匹绫罗绸缎又算的了什么?咱那新铺子可不是小买卖,铺面已经看好了,就在廊房三条,四扇大门正对大街!你想想,那是多大的铺面?姐夫知道你认得不少有来头的绸缎商,改日姐夫在金多阁摆酒,你请几位来吃一杯,认识认识,往后大家一块儿发财呀?&rdo;